公民寫手

青年入鄉:經驗他方,月白風清

文 / 蔡培慧  上圖 / 重返凱道短片青年版,光頭、周玥製作

2011年7月17日接近中午,凱達格蘭大道上,近百名年輕學子分頭忙碌著,他們或拆卸帳篷、或整理文宣、或分類垃圾、或聯絡各地農民返家與否,或終於得閒,得以看著當天各大報的報導,嘻鬧取笑彼此的黑眼圈。

是的,在前一夜農民夜宿凱道,堅持土地正義力抗搶水圈地的激昂中,從前一日搭建永生樹開始,超過24小時不間斷的社會行動,於來自全國3,000農民宣告,未來的一年將至全台灣展開717人民行動論壇之後剛剛落幕。

人潮散去,各電視台的SNG車駛向遠方,留下廣場上的挺立的土地正義永生樹。


716凱道上的土地正義永生樹  攝影 / 池依林

燠熱天氣加上凱達格蘭大道柏油路騰騰的暑氣,沒讓青年學子停下腳步,他們俐落的行動,自主的補位,不一會,原本紛亂四散的各類雜物,到也井然有序的羅列於人行道上,等待小貨卡的運送。這個場景,對我來說,熟悉也陌生。

的確,過去的二、三年,參與台灣農村陣線的我們,基於捍衛農民農鄉、堅持土地正義的理念,投入立法遊說、社會宣傳、草根串連、小農耕作等多方連結,同時並開展多場抵抗行動,每一場行動都仿佛是一種儀式,宣告農民的決心並藉著裊裊煙氳傳遞無盡的期盼。參與這場儀式的有耄耋、有青壯,有青青學子。

盡管現實依然沉重,空氣中卻有一股清新的草本香。

這股清新草本香想必稍稍沖淡了凱道盡頭權力的酸腐。以致於總有人要問台灣農村陣線的伙伴,這些年輕人哪裡來的?


青年學子站上凱道挺農民  攝影 / 郭志榮

坦白講,我也感到好奇與不解。當然,我也可以,也應該盡責、坦誠的報告,農陣確實有意識的辦理營隊開創學子與農村的接觸。並且在每一個可能的行動伊始,邀請學子參與籌備承擔工作,讓人們在行動中看見彼此的差異,掌握行動的內涵,激發自我的動能,團結奮進。凡此種種,確實是農陣這一段時間所努力的。

當然,我們更相信青年行動是長久以來的累積,同時與各項運動碰撞交會。

如同林樂昕等人在〈反國光石化運動的青年串聯〉文中所強調的「『青年成事』,不是純真、年輕的身份使然,而是『走入民間』與大家在異質的社運場域裡擦撞,在團結行動中,激發出個人潛力,看到改變自身與結構的可能性。我們的行動若產生任何創新的形式或者社會能量,那也是從當代學運與社運各種異質行動者所累積的歷史土壤中長出來的。」

然而,模模糊糊間,好像也不太能滿足於僅僅如此外顯的解釋,且讓我在這個好奇與不解的基礎上,試著捕捉腦中浮光掠影。

我們常常有個假設,透過辦理營隊,讓更多人經驗農村進而找到自己投身的位置,擴大農村工作的隊伍。好像人們必然對外在事物有所感受,好像人們是個容器,吸收接納他所在農村經驗的真實。這樣的假設想來有些天真有些放大,放大了外在經驗對內在思維的單向滲透。然而,它是真實發生著的,然而,它又不應該只是單向的作用。

最近我常常想起一個字「化」,造化、變化、淡化、蝶化、化學。這個字眼有著本體轉化為另一個形體的意味。而轉化之所以可能,一方面是外在的刺激、一方面是醞釀的時間夠久、一方面本體也存在著與之相呼應的質地。

或許青年學子們來到農村漁村,他眼中所見所聽所聞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語言氣味,凡此種種,「對」到了某個內在思維,交融產生某種無以名之的質地。


上 / 年輕朋友和灣寶農友一起辦「綠色魔法學校」 下 /灣寶西瓜節,大家同樂 攝影 / 郭志榮

此一轉化所形成的自願自覺的動力,併發出活潑與多樣化的組織行動風貌。

比如政大的同學組織起「返穀社」,與苗栗後龍灣寶里的農民互動密切,聲援支持灣寶里的行動之外,也積極的辦理「綠色摩法學校」,結合環境教育、親子互動與農事勞動,讓更多都市家庭及孩童從種植西瓜開始認識這片土地。返穀社的青年同時與社區媽媽共同打照溫馨的社區圖書室,從行動發想、對外募書、分類整理、木工粉刷都由社區居民與年輕學子共同完成。

比如台大穀雨社除了在學校辦理一系列的農學講座,同時也結合北台灣的農家,積極辦理青年援農行動,透過農事勞動體驗,舒緩農家農忙時期勞動的緊張,參與農耕於青年並不僅止於身體勞動的節奏,更是超越日常身體感受的潛移默化的學習。

再比如清大頭前溪社與二重埔、三重埔農民的互動,不僅是學生與農民的關係,在學生與清大老師共同努力的過程中,逐步發展出農村作為通識課程與服務學習的基地,頭前溪社更進一步結合外部資源,拓展農村體驗營隊的樣態。

又比如交大農學小組則結合課程,定期的進行竹北璞玉地區的訪調,同時在校內發動多波的討論,探討交大擴校與大學社會責任的嚴肅命題。


正值炎夏,頭頂著赤焰的日頭,青年學子在三重埔體驗割稻

不僅如此,跨校的串連也在擴大。

由法律系學生組成的法農小組,實際參與「土地徵收條例」法案的修訂,並且逐漸扛起社會行動的責任;由藝術學院的學生所組成的美農小組動能驚人,從聲援相思寮的百納被尹始、紀錄片、宣傳片及劇情片的拍攝、四大蚵報的編撰發行、土地正義永生樹的創意、各項大型活動的美宣,農農文創運動用品的設計,文化行動的介入與干擾開創了此波土地運動的農村美學意圖。

當然,在集體的行動之外,還有許多個別的努力,許多人將感受化為文字、影像,以小眾傳播之勢,隱隱然的推進各界對農鄉的認識。更有青年進鄉,他們或投入農業產銷,或進到地方基層機構等等,拓展不同於主流期待的生涯。

回顧青年的行動,我們感到一股超越我們既成範疇的視野,也看到一股清新的動能,以及一股相對於議題論述的深重,顯得較親近的象徵與行動美學。


反國光石化蚵報,美濃小組鄭安齊設計

經此一「化」,不是被改變而是相呼應。的確,有些什麼不一樣了,所認識的世界既真實又陌生。內在的動力逼著人們自證些什麼?這股趨力恰恰巧連結上諸多既存的議題,人們有機會參與其中,成為身影互異的行動者。

因而,關於農鄉工作,關於擴大青年的行動參與,就我觀察,是創造一個空間。一個開放,讓人們得以將自身的才能、手藝、識見得以具現、實現的空間。

我們所能做的,無非是闡述我們對農的本質(essence)體悟以及農形式(form)的看見與感受,分享對具體政策問題的看法,在這些闡述的過程中,或許也將討論到那些加諸我們身上的條條框框,它之所以形成的原因,此些框架的背景結構與權有制約;以及論及盡管不願意承認,卻也真實的──某些限制的必要性。當然,我們的工作仍然是有其次第推進的部份,不過,基於對單一價值的懷疑、基於對自身的不確定、基於對人們自身動能的肯定、基於對集體行動的期盼。

我以為,在異地,在他方,月白風清的當下,虛玄的流動未必將人帶往遠方,或將更親近天地有情。

也就是説,當人們身處其中,所見所聽所聞的景象語言氣味,將反過來映照青年學子過往學習與理解的框架的有限,從而也有機會在活絡的人際中,摸索出社群、歸屬的溫暖況味。親近、經驗之後,人們的思維之翼將有棲息之所,一點一滴的行走其間,看見橫亙的難處、看見彼此、相互奧援,找到前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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