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畢業典禮蔬果成花束,大學生呼籲關注東部環境議題

學生們從農田裡思考與作為。
學生們從農田裡思考與作為。

畢業季到了,學生們煩惱究竟要送什麼禮物給畢業生?今年,在東部,國立東華大學的大學生們發起了一個活動,將要以「農蔬」包裝成為花束,邀請學生們一起製作自己的祝福──名為「花非花的祝福」。

花非花──為何非花?

週日的花蓮,連續一個禮拜滯留鋒後,終於迎來艷陽天。一群學生們聚集在校園內,他們鬼鬼祟祟的躲在草叢裡面,樹蔭與茂密的植物令他們的身影一剎一現,引得路過的人們紛紛觀望。他們即是「花非花的祝福」活動的召集人與參與同學們。

學生們在東華廣袤的校園內尋找素材。
學生們在東華廣袤的校園內尋找素材。

他們窩在校園內的草叢裡面尋找素材,要為自己的蔬果嘗試包裝、做成花束。風車尾團隊及心靈捕手的執行長楊雯安(藝創系三年級)說:「以往,我們都將花束作為祝福,但是我們知道,花若是成為花束,它本身就會失去許多積極的意義。」花成為花束的過程中,失去了什麼?以往,我們送上花卉,多著重於其觀賞價值,希望藉此妍艷聊表心思。但我們往往忽略了每種植物在自然界、生態鏈中各自扮演的角色,忽略花作為植物的繁殖器官,與諸多的物種的聯繫、互動,如我們一般所熟知的昆蟲,甚至鳥類、蝙蝠等等。

「也就是說,當我們把花從植物上採摘下來後,花與自然界積極地交換關係便徹底地喪失了。」楊雯安如是說,但復又提醒:「我們並不是要批判花農業者,或者以花卉作為欣賞的行為;我們只是期望大家能夠在某些行為中,產生更多的反思與思考」。

花束包裝──完全自然的素材

學生們去到野外,採摘一些他們覺得漂亮,或者可以利用成為包裝的植物回到教室。課堂的老師洪惠琪,是花蓮在地的青年,創立了一名為「花璽樂」的工作室。在她的巧手下,將一片片的芋葉摺成了花束的「包裝紙」,將玉米、蘿蔔、辣椒等食材,放入到芋葉之中,配合剛剛採摘到的植物與野花點綴裝飾,最後用藤蔓繫起了整束蔬果花。過程中完全沒有運用任何一個人工加工的材料,完全來自野外與自然界中。

同學們拿著自己的作品,分享著她的創作理念。
同學們拿著自己的作品,分享著她的創作理念。

老師很親切地拿起自己的花束給大家細細的觀看,同學們便也著手嘗試自己的作品。有的同學在野外撿到昆蟲的褪殼,便將褪殼放在蔬果上,一看,大家便笑說是「翠玉白菜」;也有同學,將鴻喜菇整叢的放入椰殼之中,配上幾枝枯木,星羅枯枝間鑲嵌著花瓣,頗有幾分宮廷園藝之風。

趁著課間的休息時間,繼續問著問題:「於花卉而言,我們明白花採摘下來失去了與自然界的作用,那麼蔬果呢?當蔬果作為花束時,又有什麼作用呢?」。

觀賞與紀念之外──好吃新奇又好玩?

參與的成員張聘孝(電機系大四),搖著自己的「濟公扇子」──他用採摘下來的枯葉,包著各式各樣食材的「濟公扇」──學著電影《食神》裡面的對白與口吻,他說:「好吃新奇又好玩!自己就是畢業生,想送一份畢業禮物給自己。」那為什麼要以「濟公扇」為題作為包裝呢?「因為我覺得穿起學士服來,輕飄飄的,再有把扇子,就像個濟公一樣了!而且裡面的食材,可以在父母來到學校後,晚餐就以這束蔬果花作為菜餚,好像把畢業吃下去了一樣,跟家人一起分享自己畢業的喜悅」。同學點出來的是,蔬果作為花束的當下,並沒有喪失掉蔬果本身成為食材的一種意義;反而是在成為食材的過程中,賦予了更多的價值。

濟公風蔬果花束!好吃新奇又好玩!
濟公風蔬果花束!好吃新奇又好玩!

祝福再祝福──花卉不等枯

李宗倫(電機系大四)說:「如果我們能夠把自己畢業的這一份心意,分享給更多人,那會是快樂的一件事情。但是我自己比較懶,要處理這束蔬果花束有點麻煩。」一旁朋友們便笑著說:「他是因為聽到還能夠再轉贈給社區中需要的人,他才願意來。」原來,蔬果花束除了自己食用之外,主辦團隊還透過牛犁協會的幫助,讓畢業生們收到蔬果花束時,能夠選擇再轉贈給社區中的身心障礙者、獨居長輩等需要的人。不過來上課的同學們看著他的花束:一隻昆蟲的褪殼被他設計爬在玉米上面──他們說不會有人想要收到這樣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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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的看見──花非花作為一種「運動」

本以為,除了轉贈、自用之外,蔬果花束沒有其他的可能性。沒想到主辦團隊的成員吳宜臻卻說:「我們最終的目的,是要為了讓大家看到這些蔬果花束背後蘊含的議題。這才是我們行為的目的。」藝術相關學系的楊雯安便也答道:「我們想讓大家注意到的事情是,蔬果作為花束的當下,產生了什麼樣的視覺衝擊與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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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楊雯安而言,藝術的旨意在於使人思考,然而思考什麼,便是藝術行為,或者運動背後所要談及的價值觀:「我們長久以來不斷思考的事情是,東華大學作為東部最重要且級別最高的學術單位,我們究竟給當地帶來了什麼?讓當地的孩子能夠讀到東華大學嗎?事實上並非如此,東華大學的在校生,來自花蓮的恐怕連百分之十都沒有。

我們所真正知道的是,東部因為各項資源的弱勢──或許應該說,面對現有的教育體制上的弱勢──使得東部的孩子們在升學考試上面,總是沒有辦法與其他如北部、西部、南部區域競爭。許多東部的孩子,看得到東華大學,卻始終讀不到東華大學」。

於是,環境便成為他們行動的第一步:「東華大學所擁有最得天獨厚的資源,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好山好水,但也是我們想像中的好山好水。」這句話的意思,正說明了這一群年輕的學生們的思考有別以往,他們期望的,是如何透過大家總稱之為「最後的淨土」的花蓮,去設法為其做更多的良善連結與行動,並非只是以這一片淨土作為遊憩的之途。

團隊成員楊雯安。
團隊成員楊雯安。

「好山、好水,好無聊,這總是每個東華新生,來自台灣各地的新生們常說的。但是怎麼會好無聊呢?」吳宜臻復又說明:「這樣的話語,總是出現在將東部視為一種遊憩時擁有的姿態;然而,若將整個環境作為一個教育場所,那麼這裡放眼望去所及的一切,便是我們最好學習的所在」。

蔬果花束──從產地開始

這群參與的大學生不僅自己包裝花束,還從產地──農田中去發掘蔬果花束背後的議題。「我們期望帶領著所有參與的同學們,先透過行動接觸土地、接觸農人,由他們開拓我們對於環境的想像與認知。依此,我們才能再談及如何使用蔬果作為花束」。於是他們便跑到了小農的農園,聆聽著農人們告訴他們一個個故事。

有小農說,東部的環境得天獨厚,自然資源豐沛,是個沒有汙染的所在。但實際上呢?真正的東部面貌,是在農業污染的危機底下,我們都以為西部有工業污染,但是大家反而忽視了東部的農業汙染;正是因為無知,使得東部的土地更是岌岌可危。

除了工業化農業、科學化農業所帶來的危害之外,土地本身取得的這件事情,便使得農業一再地遭受打擊。在豐田從事十五年有機農業的江玉寶先生便如是說,二十三歲的他回到花蓮務農,接近三十年前,那時候一甲的土地要價七十萬至一百萬。然而三十年過去後,五年前他曾想要拓展他的農園,但是豐田農地的價格,已經從一甲地七十萬,變到一甲地四千萬!四千萬是一個什麼樣的數字?我們很難去想像,在過去「以工業發展農業」的口號底下,許多青年們逐漸的外流,去到大都市尋找自己的夢。520的就職典禮上,滅火器樂團以林強的《向前走》一曲,正是娓娓唱來上一代年輕人們的心聲。

江玉寶先生與他的農田。
江玉寶先生與他的農田。

近年來,青年返鄉在政府的口號,及民間的價值觀念轉圜之下,確實地使得許多青年們願意在畢業後回到自己的家鄉。但是回到自己的家鄉,若要務農,遇到的第一個難題,便是農地再也不屬於農人,整個農業大環境的不友善,令大多數的青年農夫只能成為佃農、部分的青年農夫則是得於祖輩留田之利;真正的農田,卻是矗立起一棟棟的房屋。

「遠遠不止這些,我們所接觸到的小農,不論是青農或是老農,當他們面對整個大環境下時,他們都顯得再無力不過。」團隊成員李文彥便以另一位青年從事有機農夫的例子說明:「年輕一輩的觀念逐漸轉變,會漸漸的在務農的時候不選擇以慣習的農法作為;但是在農田裡面,沒有辦法因為自己不打農藥,便能夠因此避免農藥之害。最近梅雨,若是哪天好天氣,如今天一般,去到村子裡面,瀰漫的就是一股農藥的氣味。有機的農夫們不施打農藥,但是臨田慣習農法的農藥仍會透過空氣、溝圳漂流到自己的田裡。但是我們沒有辦法譴責慣習農法的農夫,對於他們而言,過去所學的便是這一切。『慣習』稱之為『慣習』便是因為習慣」。

團隊成員李文彥。
團隊成員李文彥。

誠如團隊的成員們所述,就去年的統計,因為農藥施打而不慎中毒者,便有超過三百位之多,幾乎等於每一天便有一名農業從業者,因為施打農藥損害了自我的健康。

那麼,回到「花非花的祝福」上,究竟蔬果成為花束時,要使得人們去觀看、思考的是什麼呢?「我們都知道,老一輩的觀念我們很難去改變,畢竟農業對他們而言,是一輩子的經歷,同時也是養活他們一輩子的工作;貿然地走入他們的田園,指責他們或要求他們改變,那是一件極為不尊重且對現狀改變毫無作用的嘗試。但是我們能夠做到的是,透過我們的行動,去使人思考這一片土地上所發生的事情。改變不了上一代,我們可以改變我們這一代,把好的留給下一代」。

蔬果花束作為一種藝術的呈現?

風車尾心靈捕手兩大學生團隊的合作,「再祝福」的概念,使得花束有了更多的價值產生;而蔬果花束作為一種藝術思考上,也不斷地使學生們進入到東部這片以農田立基的土壤上──成員們這麼說:「唯有我們帶領著大家進入到事件發生的現場,我們才有可能會發現問題。但是當我們一再的把自我關在校園裡面時,東部與每一個有幸來到東華的個體,便毫無任何關係。因此我們要做的事情是,透過這一把蔬果花束、透過每個參與我們的大學生,以及每一個被祝福的對象,讓他們看到一片美好的樂土底下,有些事情正在發生」。

國立東華大學/攝影李國豪
國立東華大學/攝影李國豪

參與課程的學生們能夠全程的從產地、農人,到花束的完成,於過程中產生思考與作為;那麼非參與的學生們又要怎麼透過這束「藝術品」產生更多的思考呢?成員們坦言:「我們的確很難達到這一個目標。但是我們現在,已經透過了這項活動,讓許多人注意到我們的行為;參與的成員們,也透過我們一系列的課程,開始在思想與行動上有了一些轉變。現在,對我們而言可能算是一種宣傳,我們之後還有更多的行動正在籌備」。

原來,他們之後將要在校內推廣校園景觀更動為「可食地景」;同時還得到社區閒置農田主人們的許可,令東華鄰近社區的農田,能夠成為大學生們實踐務農的場所。

海稻田/攝影李國豪
海稻田/攝影李國豪

感到驚訝之餘,便又再問學生們願意種田嗎?「大家對於務農這件事情感到的是好玩、好奇。我們期望透過更多系列的活動,先把他們騙進田裡再說!」當著所有參與的同學們面前,活動主辦人楊雯安毫不避諱地直言。在場的同學們,也似乎甘願如此被騙進來。便再問,種田,大家會嗎?「村子裡的農夫們說,只要勤懇,每個人總有一天都會變成好農夫!」。

過去我們談到食農教育、環境教育,這一群大學生們所想到的,是如何結合這二者,重新建構大學的教育景觀,以及每一個大學生們對於自我行為的期許。我們相信,這會是一份特別的畢業禮物──祝福人,也祝福這一片樂土。或許明年,會有一群畢業生柱著鋤頭、穿起學士服,在偌大濕熱的土壤上,將學士帽往空中高高拋起。爾後,帶起斗笠。

 

註:該行動由文化部青年村落文化行動計畫—睡眠的航線支持

註:特別感謝花蓮好事集的農友們接受大專青年們的採訪;以及豐田社區的青鳥農場、江玉寶有機生態農場讓大專青年們能夠實際走入農場、接觸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