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業從農系列專題(1)穀東俱樂部,找到心與土地最近的距離

文/諶淑婷、圖/黃世澤

幾十年來,鄉村人口奔流都市,如今,也有一股潺潺細流,緩慢卻堅定地從都市流向農村。在宜蘭務農第九年,賴青松以「穀東俱樂部」打響了名聲,他從未料想到,做農做到這麼出名。

他不知道自己這股力量,能夠發揮什麼作用,但希望自己能扮演城市與鄉村之間的橋樑。耕種之外,他也努力書寫,讓筆尖到達鋤頭可以到的地方,讓更多願意貼近土地生活的人們,找到一處可以稱作故鄉的所在。(節錄自果力文化五月出版新書《有田有木,自給自足》

尋找能做一輩子的工作

「榖東俱樂部」所在的宜蘭員山鄉深溝村,有清澈湧泉,溝渠裡摸得到河蜆,水邊盛開的野薑花飄散清香。這裡是青松和美虹為孩子選擇的童年成長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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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般返鄉歸農的新農夫不同,平時青松在田裡忙碌,像所有農夫一般修補田埂、檢測土壤水樣,農事空檔,他出外演講、行腳充電,思索新年度的稻田耕作計畫。他是田裡的老師,是具備日本碩士的高學歷農夫。

然而,無論是成長經歷、身心思考,「早年原本是徹徹底底的都市人!」當時青松和農村唯一的交集點,是國中一年級時爸爸工廠倒閉、債主上門,舉家從新竹搬到台中阿公家。他從每早吃麵包喝牛奶、玩著遙控汽車的都市兒童,變成天天拿鋤頭除草、牽水牛洗澡、做蘿蔔乾、拔地瓜葉的鄉下小孩;彼時甚至沒有衛生紙可用,只有阿公種植加工的洋麻稈。

一年過後,全家又搬回台北,然而,年幼的青松心境已完全不同,開始厭惡車多人多考試多的都市生活。「我喜歡人和人之間,距離稍微遠一點,但心靈之間近一點。農村生活就是我的期待,都市則完全相反」,青松說。

如今回想,當時的遷移,對正邁入青春期的自己,就像是小苗被定植到柔軟黝黑的沃土,長出無數新生的細密根系,此後,緊緊牽連著自己與農村。

「其實種田一直是我退休後的生活選項,但不是正經的人生規劃,所以,我只是提早了人生的時間表」,青松說。他從成功大學環境工程系畢業後,曾在開放教育體系、生態研究中心、主婦聯盟工作,但自覺還未找到「能做一輩子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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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東俱樂部:開創預約訂購、計劃生的新型態農業

三十歲那年,他終於圓夢,來到宜蘭農村,一邊做日文翻譯,一邊種小規模的蔬菜與水稻,試行了一年「半農半X」後,自覺生活品質不夠好,決定帶著妻女赴日攻讀碩士。兩年後取得學位,青松一度猶豫是否該繼續攻讀博士。

「拿到博士後,你想幹嘛?」美虹問他。

猶豫三秒,青松回答:「我還是想回台灣當農夫。」「那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你有把握三年後還拿得起鋤頭嗎?」美虹這句話,決定了一家人的未來,他們又回到宜蘭。

那一年是2004年,青松選擇成為專業的稻農,成立「榖東俱樂部」,開創了「預約訂購,計畫生產」的新型態農業產銷模式。

從前,農夫只有一種生模式,有田就好好種,收成時才煩惱賣不完;榖東俱樂部則反向思考,用預購方式找到支持者。青松從朋友的朋友出發,募集一群「榖東」,以預約付款方式認購一年田間的收成,他自己則擔任「田間管理員」的角色,受雇領薪,為榖東們種植安全的作物。同時,他公開所有田間資料和種植地點,讓穀東能隨時來訪,重建生產端、消費端之間的友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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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榖東俱樂部」的成功,證明了台灣的消費市場已進入新的階段,消費者由於無法在銀貨兩訖的市場中找到值得信任的食物,主動選擇預約購買,支持在地農夫,建立互信的合作關係。

而對於未來,青松期盼,「台灣能出現更多實體的農夫市集,建立在地的食物系統,連結農田與廚房,重新找回人、食物與土地的友善關係。」

小農的七十分主義:看到的風景最美

回想起回鄉務農剛起步的日子,美虹頻頻搖頭,「以他的拚勁,真擔心他『做死』。常常今晚才花了氣力把田埂做好,隔天下一場大雨,一切重來。」

最讓兩人慘痛的回憶,是耕種第二年在稻米收割前夕,一場颱風讓稻子全倒,青松形容:「那天巡田時,我還在想是誰的田倒成這樣……下一秒心臟就停了三秒鐘!回過神時,第一個念頭就是Why me ?我比別人卡認真、我比別人卡打拚,我下重本用有機肥,稻子怎麼可以倒?」

颱風走後,又連下三天雨,稻子泡在水裡三天,稻榖都發芽了,一粒稻榖碾完只剩半粒米,他硬著頭皮和榖東說明:「農業也有風險,不是播了種就有好收成。」

這幾年,青松根據經驗,逐步調整生產成本、價格與預購的比例。4年前「榖東俱樂部」轉型,將原本讓榖東分散承擔的風險,轉回自己身上,保留「收穫不好」的空間。「以前遇到天災或管理不當,產量減少,榖東們分到的米就變少;現在我減少穀東預購的量,如果產量好,多出來的米就是零售收入,產量不好,就自己承擔,減輕自己為了對榖東負責而『拚產量』的壓力。但我仍然受僱於榖東,公開生產過程,也歡迎榖東隨時參與耕種,只是保有自己『放棄』的自由。」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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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決定,源於那年盛夏時節的挲草(以手腳跪地除草)地獄:雜草叢生的田地、無法掌握的田間人力,讓體力透支的賴青松輾轉病榻數日。最後他決定減少耕作面積,降低預購量,調整工作腳步,以找回生活的餘裕。

他將插秧、收割、整地工作交給不會疲累的機械,除雜草的手工聘僱村裡的工班協助,自己則負責日日巡田水、產品包裝寄送、顧客聯繫等工作。

賴青松近年的人生課題,就是試著放輕鬆,「方法是其次,心態才是重點」,為了防治雜草、福壽螺,他細心控制田間水量,但「農夫不給水,老天也會落雨,農夫只能隨時準備好應付無常」。

他不再視人生為一場十多秒的短跑比賽,不擔心輸在起跑點,他的人生是一場長長的障礙馬拉松,多變的路況常讓人失足,以為自己領先了,下一秒鐘又因不可測的因素排名倒數,但只要不落後他人太多,跑久一點,總會抵達終點。

這就是賴青松的「七十分主義」,剩下的三十分,掌握在老天手中,搶不到也拿不到,只能任由天意決定是否送分,「所以這場馬拉松,我跑在中間就好,跑得最順,看到的風景也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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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田地裡的希望

隨著農村人口老化、農村青壯年人口外移,維繫農村的生命共同體已逐漸瓦解,但在樂觀的青松眼中,「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因為若非農村體系開始崩解,新的農人也無法進入農村,新的農事風潮更無法帶入。

這幾年,鄰近老地主開始釋出土地,賴青松不願看到土地休耕,也希望藉此擴大友善耕作的水田面積,因此他選擇接手租地,提高耕作面積,也將部份田地轉介給有心種稻的友善小農。

「我做的不是大事,而是有限的小事。但我高調務農,是希望讓大家清楚務農是怎麼一回事。」青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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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準備留種的這一天,青松和兒子裕仁拿起割稻刀一起下田。

青松擔心兒子受傷,但在裕仁堅持下,他遞上一把較鋒利的割稻刀,詳細指導裕仁正確的割稻方式,「一手握好稻梗,一刀割下去,一次、二次、三次就能割下來。不要用鋸的,也不要割到腳喔。」

擔負重責的裕仁,小小的身體幾乎沒入田裡,一雙小腳和爸爸一樣,深深陷入鬆軟的泥巴裡。

父子割下準備留種的稻穗,好好紮緊,懸掛在屋簷下,這是明年田地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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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田有木,自給自足》簡介

本書採訪10 對「棄業從農」的伴侶,離開了城市與穩固的工作,一家人來到農村,靠著雙手和土地生活。種田,不再是「等我退休以後」的事!他們的耕作法友善土地,透過雙手與勞動,自己生產健康的食物,改變餐桌模樣,讓食物成為改變社會的力量。 這10種農耕生活的創意實踐,不僅是對親近土地與田園生活的嚮往,也是一場溫柔而堅定的革命,象徵著台灣社會價值的深層轉變,他們是田間的革命家。

更多內容請連結至作者BLOG文章:《有田有木,自給自足》

http://cclitier.blogspot.tw/2013/05/blog-pos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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