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從農之路: 我的尋根之旅–進入社會

不知道能寫出甚麼,總覺得自己的生命歷程仍然是如此無力、渺小而無法自主,來池上萬安五個月了,棕狗KABE從一隻可以裝進馬鞍袋裡的小小狗,變成一隻巨大但行為還是像小孩的巨狗。隨著第二期稻作的結束,雖然心裡還是掛心著曬穀場上尚未曬乾的穀子,但是像這天色朦朧,冷颼颼、雨綿綿的下午,我坐在沙發上,抱著一隻蜷縮在自己肚皮上的老花貓,回憶我過往人生的大小事。

當完兵後,我和兩個高中死黨帶著帳篷睡袋到歐洲流浪,渡過50幾個用自來水配如石頭硬的雜糧麵包的日子,忍耐到忍無可忍才開一罐台灣揹來的鮪魚罐頭,並用對待魚子醬的心情吃它。我們有時步行,有時運氣好,搭到好心老伯的便車;我們沿著流往法國的大河騎腳踏車露營;探險般攀登上無人城堡遠眺;我們不顧租借獨木舟的小姐的阻止,硬是要在10度不到的水溫下泛舟… 我們就是用這種身無分文的姿態,抱著”It’s now or never. ”的雄心壯志,刻苦卻深刻地旅行著,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是覺得那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年輕傻勁,我們見識到與感受到的,錯過,便不復在。

回到台灣,穿起西裝打起領帶,投了一家履歷面試了一次,很快便在台北開始當起上班族,那真是一段朝九晚五的幸福日子,工時正常穩定,課長照顧下屬,同事工作和睦,哪像很多我的朋友和前輩,到現在還是煎熬地每天超時工作,周旋在長官下屬勾心鬥角的生活之中。總之一反台灣白領階級被壓榨的常態,我很幸運地還可以在下班後擁有我的第二生活。由於我一直沒有辦法忘記阿拉斯加之死裡的情節,也無法忘情在歐洲看到的森林、湖泊和大草原,於是我在朋友的引薦之下開始接觸登山、溯溪和攀岩。

第一次溯溪是在陽明山的上磺溪,說是溯溪,其實是去撿垃圾淨溪。在下起雨的溪谷中,我們撿起垃圾裝進大包小包的麻布袋,但是垃圾卡在石縫,藏在土裡,隱沒在無邊無際的山坡之中似乎永無止盡,裡面的垃圾從衣服、塑膠鞋子到瓷碗甚至醫院用的針筒都有。後來我前前後後又去了四次,有人問我大家都喜歡去真正溯溪的行程,怎麼你一個新來的菜鳥卻挑這種辛苦毫無樂趣的活動來參加? 那時的我總是笑得一愣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現在回想,那個時候的我正經歷一種生命的低潮,一種剛入社會,卻對生命沒有方向,不知道何去何從的低潮,我明明知道社會安排了一條路給我,一個所謂”文明”的生活,但我卻無法不去質疑這條路的正當性;我常常在電影院裡看紀錄片,真實地目睹北極熊無助地溺水淹死、被砍頭的獨角鯨那鮮紅色的血液暈開在潔白雪地、在垃圾場裡求生活的貧民用塑膠布當做大衣、因為付不出農藥錢而走投無路自殺的印度農夫…但奇怪的是,等到電影散場從台北光點走出來後,面對著中山北路喧囂的車燈和對面飯店華麗而溫暖的燈光,這些剛剛明明在螢幕中震懾著我的畫面,似乎瞬間又消失變成和我毫不相干的世界。

我不聰明也沒有遠見,但卻無法阻止這股懷疑和對於自己自欺欺人的軟弱及無奈。所以當我親眼看見披滿垃圾的上磺溪時,親手把石頭和土翻開撿拾那些垃圾,對我來說無疑變成了一種救贖,我心裡面不斷出現神隱少女中替河神洗澡的畫面,每一件從河神身上拔出的垃圾我都曾經用過,好像這些垃圾全都是被我丟棄似的,我一片片,一袋袋地重新將它們拾起,讓清澈的溪水再度自我指縫流竄,我好希望能夠從水裡看見河神,彎腰和祂說聲對不起。

我還記得那晚我精疲力竭,心裡充滿感動地入睡,而且這股快樂和滿足,一路持續到那個星期本該是憂鬱的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