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耕背後】為什麼農民要抗爭?耕地活化卻失生計,青農看不見未來

繼去年12月30日31日昨天桃竹農民第三度上街頭,抗議農委會停灌無法補償實際耕作者、毀壞農村生產鏈,與此同時,農委會卻不斷強調,過去5次停灌都採同樣的政策和補償措施,「並無爭議情事」,但瀏覽最近一次2010年停灌時的新聞,許多媒體早已點出工農搶水、補償不公的問題。

縱觀這次抗議農民,許多都是第一次踏上街頭的生面孔,而且年紀遠低於台灣農民平均年齡62歲,許多人直言,以往都是默默「吞下去」,且耕作面積不大,只是「加減賺」,但近年農委會開始推動小地主大佃農去年推休耕地活化,許多年輕農民耕作面積擴大到數十甲,務農變成主要收入,政府政策卻沒跟上農業結構變遷,逼得農民走上街頭。

休耕地活化+小大政策,專業農民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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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主大佃農政策示意圖(圖片來源:農委會)

戰後台灣糧食不虞匱乏,1984年~1995年,農委會推動「稻米生產及稻田轉作計畫」,輔導稻農轉種其他作物,1997年農委會又改以「水旱田利用調整計畫」,補助休耕每年每公頃每期作4.5萬元,為加入2002年世界貿易組織(WTO), 開放每年14萬公噸稻米進口做準備。

與此同時,農委會在2009年推動「小地主大佃農」政策,鼓勵18歲到55歲的佃農,集中土地、大面積耕種,獎勵2萬元地租,優先申請農機貸款等。

但根據休耕政策,地主只要負責翻土種綠肥,一年就能坐領9萬元,想租地的農民找不到地,或者必須付出9萬元以上的昂貴租金,使得「小大」政策成效不彰;同時,自1997至2010年,用於休耕補貼的金額共1027.77億,嚴重影響國內農業發展。

農委會主委陳保基曾直言,休耕政策「不是土地正義」。2013年,農委會終於取消連續兩期休耕補助,改成只補助一期,省下的經費挪去鼓勵農民改種雜糧或進口替代作物

「那時看到農委會的政策,還想說佃農終於有翻身的機會。」65年次的吳禹樟,兩年前看到政府獎勵休耕地種牧草,再加上「小大」政策的優惠,毅然返回桃園老家種30甲田,動物園裡的大象,吃的就是他種出來的狼尾草,還入選農委會百大農青。去年他新添購翻草機、割草機、打包機,準備全力衝刺,卻被停灌政策潑了一桶冷水。

吳禹樟不是唯一案例,這次停灌政策,共有323個大佃農受影響,雖然農委會一再強調,若有簽約,8.5萬元補償會給實際務農者,但因台灣多是口頭約,沒簽約的地主可以拿到8.5萬,有簽約的佃農,雖然照規定可獲補償,但根本不敢拿這筆錢,一整年生計無著。

務農成主要收入,政策卻未跟上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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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綠色為割草機,後方青綠色為打包機,連一次都沒用過就遇到停灌(攝影/林慧貞)

然而,2010年苗栗、嘉南地區也曾停灌一次,當時已有「小大」政策, 許多農委會官員想不透,上一次「並無爭議情事」,為何今年農民要抗議?

「以前兩期休耕,大家種田只是『加減賺』,不是主要收入,活化休耕地和小大政策後,許多在都市工作的人覺得好像可以靠務農為生,像隔壁那對夫婦,從工廠回來,背了一千多萬貸款買機具,但新買的2、300萬收割機,只開100多公里就遇上停灌,全家都靠種田吃飯,政府要他們怎麼辦?」桃園謝姓農民,一語道出政府的矛盾。

根據農委會統計,2010年,小大政策總共有5649公頃,703位大佃農,2013年增加到1578人,平均年齡44歲,去年最新統計則是1666人,面積達到1.5萬公頃,越來越多年輕人靠農業為生。

在農村勞動力逐漸老化之際,年輕人願意務農,本是農委會的「政績」,但這次停灌的相關措施,官員腦袋卻沒有跟著社會結構變化,因為難以估算代耕業者、農藥、肥料業者的工作範圍和停灌區關係,補償付之闕如,也忽略5年前就講到現在的口頭契約問題。

2010年時,各大媒體都曾提及,鄉間口頭契約盛行,實際務農者無法拿到補償;2006年停灌時,「聯合報」也曾報導,桃園大賀產銷班、高價的越光米,因無法生產只能看訂單流失。

桃園佃農徐同權先前也曾「被休耕」,他直言,以前都是自己吸收損失,但這次調查周邊10多個遭停灌的大佃農,竟只有2、3位有被休耕的經驗,許多人都是全家大小一起投入,為了擴大面積買農機,買完後希望多種一點平攤成本,粗糙的停灌政策,逼得農民不得不出面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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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財一家省吃儉用,去年花了200多萬,還和親友借錢,買了一台中古曳引機,但才用了1期,卻面臨停灌(攝影/汪文豪)

沒簽契約,地方人情難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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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大農青吳禹樟也站出來抗議休耕政策(攝影/林慧貞)

除此之外,政府還忽略了農村最基本的人情網絡。由於不願定義口頭契約,農委會只能一直呼籲地主和佃農自行協調補償金,就連有簽約的小大,也是將補償金匯到佃農戶頭,「分配比例得由租賃雙方自行議定」,但租約是一時的,地契卻是一輩子,佃農不敢得罪地主,補償金一毛都不敢要。

也有地主願意將補償金平分,「但地主為我們想,我們也要為他們著想啊,沒簽約的可以拿8.5萬元,簽約的比較少,這樣對他們也不公平,這就是農村的人情義理。」徐同權說。

9日下午兩點,50多位被停灌的桃園農民到市府陳情,一小時前,他們才和地主圍著烤地瓜的火爐,熱切討論今年的停灌政策,「要分開補償啦,我們沒問題,但農民沒收入,機器都投資了,該怎麼辦啊。」地主也為佃農抱不平。

和都市叢林不同,傳統農村誰家生小孩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地主可能就是佃農的叔伯阿姨長輩,這樣的微妙關係,只有生活在農村的人才能體會。吳禹樟就直言,自己也可以照著契約走,反正大部份都有簽約,補償金全匯給佃農,「但我要為了這些錢,打壞和地方的關係嗎?」

不熟悉農村生態的人或許可能認為,地主太貪心,補償金應平分給佃農,但除了上述徐同權的考量,許多佃農都不約而同地說,以往的休耕政策已經根植地主心中,「停灌休耕,地主看到的是休耕」,因此理所當然認為這筆補償金是自己的。

檢視農村結構,青農盼給農業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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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農民徐同權(攝影/林慧貞)

水資源調度本就是一門學問,難解的地方人情網絡,以及沒跟上社會變動的政府,更讓停灌爭議越演越烈。

解決口頭租約可能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但桃園謝姓農民提醒,口頭租約並非佃農「不爽不要租」的問題, 休耕地活化後,剛開始地主急著租給農民,供給大於需求,但隨著越來越多人投入、大佃農投資機具,急欲擴大耕作面積平攤成本,農地又漸趨飽和,需求大於供給。

徐同權認為,政府的思維必須轉換,「現在是用滿清的法律,管理民國的事情」,他建議,與其讓租賃雙方自己協調,創造模糊空間又破壞感情,政府不如直接分開補助給佃農和地主。台灣農村陣線昨天和農民共同提出的建言書也提到,政府應額外補償實際務農者4萬元,可用前一期繳交公糧的憑據、農會資料,認定實際耕作者。

農政單位並非不知道口頭契約的問題,未來可能推動「登錄制」,輔導租賃雙方到農會登記,納入資料庫管理,但何時上路仍是未知數。

停灌是危機也是轉機,映照出台灣農村的結構變化、產業發展政策,也考驗政府解決多年沈痾的決心,就如同位在新竹停灌區、76年次青農劉政雨,在行政院抗議時所說的:「希望政府不要讓年輕人看不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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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劉家三兄弟。攝影/林慧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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