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了原住民獵人之後?25年登山客這麼看

是什麼樣的動力,可以讓一位工程師寫出長達5萬字的台灣山林觀察專書?除了上班時間幾乎都在登山的蔡日興,原本只是狂熱登山客,他首次登山那年,全台宣布禁伐檜木林,25年登山生涯,他見證林道廢除後的山林變化、原住民狩獵文化改變,直到去年布農獵人王光祿(Tama Talum)狩獵案,引發文化與保育的爭論,激發蔡日興寫下長達5萬字的山林觀察電子書─「紅檜、水鹿與獵人」,爬梳史料以及個人所見,希望提出他對山林改變的看法,

在山上與獵人相遇

畢業自台大電機系的蔡日興,因偶然在堂哥書房看到《百岳全集》一書受到啟發,大一就進入台大登山社,那時登山社時興爬「中級山」,而所謂的中級山就是撇除百岳和都市近郊山外的山,要爬中級山得有披荊斬棘的膽量,「因為中級山的路不是獵路就是採愛玉的路,我們有時還得帶著山刀沿路砍草。」

蔡日興當時爬中級山主要遍及南投、花蓮一帶,每每冬天總會和到山裡採集的獵人擦身而過,有一回他更直擊獵人在廢棄工寮處理捕獲的獵物,「我發現他們在烘乾捕來的山羌,因為那會讓獵物變得比較輕,得以扛著走回家。」

「其實獵人捕獵不是我們一般平地人想的那麼簡單,不是只有獵槍射出去的那幾秒,他平時會兩兩一組,像農人巡田水一樣整理獵路,確保路平坦容易搬運食物,捕到獵物後還要經過再處理,對他們而言,那是他們生活的型態和文化,但這數十年來卻因日本和漢人統治者的觀點,而遭到否定,獵人文化式微了,獵人也變少了。」

去年底社會爆發布農獵人王光祿因母親想吃山味,獵殺保育級山羌和長鬚山羊,遭判刑的事件時,激發他想寫書的動機,蔡日興表示,王光祿事件導致社會倏然分成「文明保育」和「原民文化」兩派,但他認為:「山林裡的生態怎麼可能因為原住民那1、2隻的捕殺而滅絕?那不是應該和過往33年的林道開發史有關嗎?」眼看著兩派對話無法形成交集,「或許由我這個漢人來說說看,讓社會大眾從這個事件反省背後更深層的山林開發問題。」

蔡日興提供
25年登山資歷的蔡日興(圖片提供/蔡日興)

林道開發 生態廊道破壞

「紅檜、水鹿與獵人」電子書透過描繪台灣山林橫跨日據時代和國民政府時期的「黑歷史」,大約在1956年到1989年間,兩個時期的政府分別建造高山鐵路和高山林道,任高山檜木林一整山谷、一整山谷地消失其中,但歷史發展總是出人意外,多年後的禁伐禁獵卻又連讓水鹿族群大幅增加,造成生態再度傾斜。

蔡日興為此蒐羅了林務局整理的史料,還到二手書店買來當年《人間雜誌》記錄林道開採衝擊紅檜族群的幾本雜誌。他爬梳林務局史料後發現,日據時期日本人建造的高山鐵路約長250公里,而國民政府來台蓋的林道長達3600公里,足足相差十倍之多,造成當時大批檜木被運走了,連帶生態也被破壞了。

「你想像繞了台灣5圈或在台灣山林切出3600公里的路,那樣的開發一定會切除許多生態廊道,讓很多高山地區成為生態孤島,原本活躍不同地區、海拔的動物自然會受到影響。」

1956年國民政府啟動大雪山林道計畫,台灣出現第一條高山林道。(圖片引自大雪山國家森林遊樂區人文歷史網頁)
1956年國民政府啟動大雪山林道計畫,台灣出現第一條高山林道。(圖片引自大雪山國家森林遊樂區人文歷史網頁)

禁伐禁獵 水鹿無天敵 數量失衡

過去因為林道開拓、引來工業化機具,水鹿、山羌、山羊等動物除了被獵捕,也因為生態廊道遭破壞,變得稀少甚至瀕臨滅絕,如今林道廢除數十年,水鹿族群雖恢復了,卻又面臨了沒有天敵過度繁殖的窘境。

蔡日興發現一度瀕臨滅絕的台灣水鹿,族群成長幅度很高。其實水鹿族群的消長近年來備受熱議,如今不僅高海拔可看見蹤跡,就連中低海拔也能發現牠們,屏東科技大學便有研究提到水鹿族群的數量已多到玉山箭竹都不夠牠們吃,開始吃起樹皮。

去年2月蔡日興友人去了丹大林道一趟竟發現,該林道樹底下的茅草都不見了,他推測和水鹿族群過多有關。(圖片提供/蔡日興)

去年2月蔡日興友人去了丹大林道一趟竟發現,該林道樹底下的茅草都不見了,他推測和水鹿族群過多有關。(圖片提供/蔡日興)

「就我觀察,現在爬山,底層植被越來越少,我很擔心當牠們走到沒有食物吃的窘境時,族群數量會不會再下滑。」水鹿族群過多的現象凸顯大自然失衡的問題,他因此開始找尋造成失衡的原因。

蔡日興觀察,這「現在沒有獵路,只剩獸徑,走沒多久就可看到動物的糞便,完全和學生時期爬山的發現很不同。」根據100年前日據時期的調查資料顯示,當時獵人和山區動物是處於一個平衡狀態,他認為,獵人是維持這個生態系平衡的一個因素,但因為不同政府殖民否定狩獵文化、林道廢除後獵人入山不易等因素,獵人變少了,水鹿可能因此沒有了制衡的力量。

一群水鹿正在啃食沾到人類尿液的矮箭竹樹葉(圖片提供/蔡日興)
一群水鹿正在啃食沾到人類尿液的矮箭竹樹葉(圖片提供/蔡日興)

以整體變化角度 重新思考山林管理

蔡日興認為,相較於山林中的狩獵人,廣泛定義下的「平地獵人」,更應該為山林破壞負責。過去的林道開發衝擊山林生態,如今雖然沒有林道,但仍有盜伐牛樟芝的山老鼠、在高山牽引水管種植蔬果的農人,甚至是習慣吃高山蔬果的消費者、到武陵欣賞本不該生長在那邊的櫻花的遊客,「我們或多或少都持續影響著這片山林」。他強調,「我並不是要苛責每個人,而是我們應該從過去林道開發造成滅絕式破壞的經驗,去反省,從中找到權衡的辦法。」

山林的發展已和社會結構緊密相連,蔡日興表示,「我並不認為數十年前種下去的針葉林只能保護起來,畢竟樹木還是一項經濟資源,我們不砍自己的,就得進口其他國家的,那同樣也是破壞環境,甚至還會延伸碳足跡等問題,所以如何適度開發、維持永續和生態多樣性才是最重要的。」

日治時期阿里山森林鐵道眠月驛舊照,蔡日興認為,照片裡的樹木不是全倒而是「擇伐」(圖片引自臺灣國定古蹟編纂研究小組臉書)

日治時期阿里山森林鐵道眠月驛舊照,由此可證明照片裡的樹木不是全倒。這有個專門的名詞叫做「擇伐」。(圖片引自臺灣國定古蹟編纂研究小組臉書)

蔡日興指出,片面的單向作法未必對生態是好的,例如當年政府造林幾乎是在山上「種木頭」,現在因為種得太密了,許多檜木還沒長高,就會冒出許多枝幹,而底層也很難長出其他植被,導致造林區鮮少動物活動的蹤跡。

他認為,重新檢討當時林道開發的錯誤,從中修正,例如開闢林道需做地質調查、有次序規劃的開放部份林道、管制山老鼠等,「正面面對現在山林的問題才是解決之道。」

1937年種植的造林地,蔡日興說這是山上的定時炸彈,任其生長,卻沒有一套管理方式。(圖片提供/蔡日興)

1937年種植的造林地,蔡日興說這是山上的定時炸彈,任其生長,卻沒有一套管理方式。(圖片提供/蔡日興)

(本文為財團法人建蓁環境教育基金會專案贊助人事經費,但完全不干預新聞選題與採訪寫作,確保新聞獨立性)

支持《上下游新聞》
以公民力量守護農業、食物與環境

我們相信知識就是力量,客觀專業的新聞可以促進公共利益、刺激社會對話,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十年來,我們透過新聞揭露問題,監督政策改變;我們從土地挖出動人的故事,陪伴農民同行;我們也以報導讓消費者與農業更加親近,透過餐桌與土地的連結,支持本土農業茁壯。

我們從不申請政府補助,也不接受廣告業配,才能以硬骨超然的專業,為公眾提供客觀新聞。因此,我們需要大眾的支持,以小額贊助的公民力量,支持上下游新聞勇敢前行。了解更多

  • 請輸入至少100元

每月定額贊助回饋

  • 會員專屬電子報
  • 上下游Line社群
  • 上下游新聞年度報告
  • 會員年度活動

安全付款,資料加密

  • 請輸入至少100元

單筆贊助回饋

  • 會員專屬電子報
  • 上下游新聞年度報告

安全付款,資料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