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建佐)
(攝影/陳建佐)

載體

資訊量太大,好像所有過去與現在料想不到的東西都湊在一塊,細瑣的異國事物突如其來安插在料想不到的空隙中,不再有鐵板一塊的既定之物作為意識裡固著的「文化基底」,而這種東拼西湊卻是當地人的日常。

「如果島嶼只是載體?」

幾年前去了趟日本,為的是參加瀨戶內國際藝術祭。

倍樂生公司的福武總一郎透過藝術活動,試圖改變因為二戰期間發展重工業而污染嚴重、以及大量青壯年人口外移使得漁村破敗的瀨戶內諸島,他和當地居民們溝通了數年,並邀請世界各地的數百位藝術家與居民們合作,三年一次,吸引觀光客前來的同時,希望能夠改變現狀。

去了直島看草間彌生的南瓜,去了豊島美術館,去了並稱雌雄雙島的男木島與女木島,甚至踏上了習慣上難以被稱之為島嶼的四國境內,許多似懂非懂的藝術作品擺在港邊或沙灘上,三折頁地圖裡推薦的小店充斥各種不同國家的語言,那幾日盤繞在腦中的一直是:「如果這裡可以,那小琉球辦不到的原因是什麼?」

那時自顧自推估出來的方向是主打生態旅遊,以及要怎麼讓大家擁有相似的共識與文化認知,可空想歸空想,行動上依然是每日朝九晚五的侏儒。

無獨有偶,小琉球也曾出現過類似的「藝術祭(或是季)」,因為水上活動觀光產業的發展,本島前來工作的年輕人們曾經嘗試推動著些什麼,但只侷限在番仔厝小小的活動中心,可能是經費侷限,可能是居民與外來者的關係使然,也或許是年齡差距與教育、價值觀的問題,活動似乎只辦了一兩年,再之後便沒有再聽聞相關的消息(當然也不排除是我脫離了島的生活圈)。

這樣聽起來好像是失敗的。

可是,要怎樣才會成功?

三月底衝著「只要持有台灣護照,便能在出境大廳領取100美金」的促銷政策飛去帛琉,帛琉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沒有什麼人為開發,海裡滿是珊瑚魚群,夜裡天上全是星星,自從上次在小琉球體驗潛水之後,這趟旅程更加強了一些想要學習自由潛水的動機,然而,不只是海上活動,關於文化所呈現的面向也是百花繚亂。

原受西班牙殖民的帛琉在十九世紀末被賣給了德國,在此處開採磷礦的德國因一戰戰敗而將此地割讓給日本,日本積極地介入當地生活,引入學校教育與各種現代化機制,甚至連帛琉當地熱門的伴手禮「故事板」,都是在帛琉教書的日本人「教」給他們的,二戰結束後日本戰敗,帛琉開始受美國託管,直到1994年才終於獨立。

也因為如此,島上所呈現出來的樣貌就像是把一堆不同脈絡的產物給混在一塊,靠右行駛的道路設計同時有右駕車輛與左駕車輛,路邊有名為「Yano’s local food market」的日本家庭餐廳;店裡店員彼此混雜著用英文和帛琉語交談,開口問你是日本人還是台灣人(我甚至被五金百貨的店員問說:「You from India?」)的同時,從你手中抽去難以區分清楚的美元硬幣;尋找紅公雞咖啡廳時不小心走入一大群頭戴小帽的男性之中,原來數層樓高的飯店旁是小小的清真寺;如果看google map上的地點,會在二戰時期韓國戰歿士兵紀念碑和貝里琉神社兩個地點,看到韓國遊客與日本遊客展現其民族主義大國風範,強調「如果你是韓國人/日本人,此生必須到此一遊。」,而中國籍的導遊則會說韓國出資建造的KB大橋(Korea Bridge)建沒兩年就垮了,是豆腐渣工程(實際上1977年建造時預估能使用20年,並如期於1997年倒塌),隔壁由日本興建的KB大橋(連接Koror與Babeldaob群島)又大又美,且當地原住民許多都因觀光發展而被「漢化」了,又是另一種民族主義的展現。

半自由行的緣故,我們留了一天在Koror附近遊晃,晃進了台灣的旅遊推薦網頁裡看不到任何資訊的Etpison Museum。博物館裡只有一樓為觀光客畫的浮雕牆面與二樓販賣部天花板的鯨魚骨架外能拍照,展區從大航海時代不同民族的殖民開始說起,介紹了Bai(男人會館)的構造,故事板的起源,不再獵捕儒艮的替代料理,珠錢、錢盤的貨幣和權力價值(還好在去之前看過人類學者基辛和《芭樂人類學》主編郭佩宜的人類學文章),以及當第一個孩子出生時,年輕母親需經歷的藥草擦拭儀式,等待身穿傳統服飾現身時,親朋好友送上珠錢(現多改為美元)的過程。

資訊量太大,好像所有過去與現在料想不到的東西都湊在一塊,細瑣的異國事物突如其來安插在料想不到的空隙中,不再有鐵板一塊的既定之物作為意識裡固著的「文化基底」,而這種東拼西湊卻是當地人的日常。

相較之下,台灣或許更接近這樣的樣態,而不是靠向一直以來都保持著某種民族特質的日本。

(攝影/陳建佐)
(攝影/陳建佐)

回台之後,擠出半天時間驅車前往漁光島藝術節,我們鑽進了〈藝術在一座小島〉的木造建物中,研究〈縫縫〉的木構是否和運用了廟裡的大木作技法,穿過〈挪用記憶的永恆〉拍攝後方海上駕馭風帆的運動好手。

當我們的球鞋裡裝滿沙子,緩步走往防風林邊的〈一刻〉時,一直以來比較悲觀的我忍不住開口問道:「台灣這幾年好像一直在仿效瀨戶內舉辦藝術季的感覺,可是這種做法,有達到凝聚地方或提升地方經濟之類的成效嗎?」

「可能沒有吧!」睿智的她說:「但台灣的狀態好像是一直會認為藝術跟生活是分開的,如果能夠過這樣的活動吸引大眾,漸漸使大家有意無意地認為藝術和生活其實是緊密的,那不也是好的嗎?」

當下的我忽然有些茅塞頓開,就像當年去瀨戶內海一樣,如果只把自己困在既定的框架之中,才會產生「這麼做好像沒什麼用」的想法吧!

所以,解答會是什麼?

「對,如果島嶼只是載體,而在其上運作的各種元素終會混雜成屬於自己的模樣,那暫時就不用一味的追求比較了。」

(攝影/陳建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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