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真然)
(攝影/真然)

在鍋裡,或在展場:那些我們稱作雜草的植物

山中老婦炒它顧肝,藝術家則鑄它為銅。白花鬼針草與蒲公英,讓我重新思考什麼叫「雜草」。

她們蹲在山區步道旁,動作輕柔,彷彿不願驚動地上的草。

我好奇地問:「妳們在採什麼?」

其中一位笑著說:「這草可以顧肝的,偶爾會上山採一些嫩葉,用蒜頭炒,很好吃,也可以煮湯喝。」

城市裡的雜草與苔蘚:日常視線中的邊緣植物

她的手指捏著一株細瘦的野草葉子,我仔細一瞧,原來這雜草有白花五瓣,小巧純淨,旁邊的花已謝,形成果實種子,原來是鬼針草啊,我們如果在山間行走,靠近這些雜草,常常一不留神,衣褲上就沾上它的果實種子,要處理還需要一個個拔掉,很麻煩,而小朋友們則最愛拿來嬉鬧互相「攻擊」對方。

這些雜草也讓我想起,不久前才在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裡見過類似的雜草,不是活的,而是用銅雕鑄成、開著黃花,乍看之下以為是真的,要不是身旁的藝廊代表說明那是銅做的,真的會以為在南港展覽館的展場牆角邊長出雜草來。

我一直很喜歡觀察城市中的雜草。它們不需要被澆水、照料,也不等候賞識,卻在最邊緣的角落活得頑強。人們看見它們時,大多視而不見,或隨手拔掉,或以鋤頭迎接。但它們每一季仍會開花結果,陪伴我們從巷口到田邊、從橋底到牆角。

(攝影/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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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花鬼針草的身分與功效:民間知識的身體記憶

白花鬼針草(學名 Bidens alba,又稱咸豐草、大花咸豐草、鬼針草、黏人草、牛膝草等),就是這樣一種植物。它幾乎全年開花,常見於農地、路邊與荒地。對許多人而言,它是入侵者,是清除對象,是「沒有名字的草」。

但在許多民間傳統裡,它不僅有名字,還有功效。白花鬼針草的嫩葉可炒、可煮、可泡茶,常被加入青草茶,具清熱解毒、保肝護肝之效。根據一些草藥資料記載,它還有抗氧化、抗發炎、降血壓、降血糖的潛力。

有些偏鄉老人仍會採摘曬乾作為家用草藥,有人稱之為「顧肝草」,也有人直接入菜食用。那天在山區遇見的兩位婦人,正是循著生活經驗與日常習慣而來。她們不是為了保育或學名而來,是為了一道菜,一種能讓身體舒服些的植物。

被城市忽略的生命 以為長在牆角的草都差不多

不久前,我在藝術博覽會裡遇見類似的「草」。這次它是銅做的,有重量、有價格、有名牌,是托尼.麥特里的作品《Weed》,將蒲公英做成擬真銅雕,置於潔白牆面與灰色水泥地之間,乍看彷彿真的從牆角長出來,觀者驚呼、拍照。

托尼.麥特里是美國當代雕塑藝術家,以擬真雕塑與視覺錯位聞名。他的創作常描繪那些被忽視的日常物件,像是被風吹歪的桌椅、懸空的吐司、或牆角的雜草。這件《Weed》即是他近年以「被城市忽略的生命」為題所延伸的系列作品之一。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株銅雕就是我在山區看到的那株草,然而仔細一看,葉子似乎不大一樣,花也是不同,一問身旁的人,才知道那其實是蒲公英。原來,蒲公英的花是黃色的,而我一直以為,會長在牆角的草都差不多。也許,這就是我們總把它們叫作「雜草」的原因吧。

誰給植物命名?誰決定它有價值?

當我回頭想起山徑旁的白花鬼針草,我不禁思考:誰擁有植物的命名權?誰決定它們的價值?一株草,在某個生態學者眼中可能是外來種,在藝術家手中是雕塑,在老人眼裡是藥草。

「雜草」不是植物的名字,而是一種分類視角,是我們選擇如何看待它的方式。

白花鬼針草依然在開花,蝴蝶在其間飛舞。它不需要銅來固定自己,不需要展牆上的標籤。它在展場之外、邊坡之間、鍋裡、記憶裡,繼續生長。

而我也學會再次看見它,看見那些城市裡微小卻不屈的生命。它們無法為自己命名,卻依然悄悄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