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pu與妮nim眼睛發亮著,說著,我們在泰國的工作是理髮設計師(攝影/脈樹・塔給鹿敦 Baisu Takiludun)
樸pu與妮nim眼睛發亮著,說著,我們在泰國的工作是理髮設計師(攝影/脈樹・塔給鹿敦 Baisu Takiludun)

達谷蘭山丘的泰國理髮設計師

我散步到林間的空地探看今年要種植的小米田,年輕俊俏的先生(樸 pu)在那塊地力消盡營養不良的田地工作,消瘦的身影彷彿是一隻受傷的藍腹鷴在地上掙扎,又看見妮nim在石堆上發呆休息,眼神無力地遙望沙里仙流域,這畫面讓我想起了《遠離非洲》的電影海報,妮nim與樸pu遠離了什麼,遠離了什麼樣的國度,遠離父母或是孩子,我嘆息著,遠離了什麼…..。

郡大山高度3267公尺,陽光要在九點半才能抵達谷蘭山丘,撒菲森林山屋的陽光 因為杉木森林遮蔽,光線從樹林間灑落山屋土地大約上午十點了, 我喜歡在屋外起火,柴煙冉冉上升依偎纏繞著杉木林,這時候,陽光與柴煙就在撒菲森林翩翩起舞。

曾幾何時,達谷蘭山丘聽見印尼語,看見越南人,以及泰國的面容,他們好年輕,都是一對對的夫妻,達谷蘭山丘的布農人逐漸退縮到山下,或是更遠的城市。

他們住進破舊工寮—達谷蘭山丘的兒時記憶開始

達谷蘭山丘有五間工寮,其中一間工寮廢棄了,那間是吉娜烏瑪芙的工寮,她的離世影響我至深,吉娜烏瑪芙夫妻從年輕的時候就在達谷蘭山丘勞動,一直到年邁。

我記得達谷蘭山丘夏天盛開高砂百合花,她的土地就在下方,在炙熱的午後山風吹拂,吉娜烏瑪芙黝黑的臉龐相映著高砂百合,真是美極了。

撒菲森林旁邊有一塊小田地,簡易破舊的工寮也快廢棄了,那裡展望的視野煞是美麗,南方是玉山北峰、玉山前鋒、塔塔加麟趾山、東埔山,以及壯闊優美的沙里先流域皆映入眼簾,我對這間工寮情有獨鍾,因為兒時記憶之達谷蘭山丘就在這裡開始。

四個月前(2023年9月,秋),這間破舊的工寮住進了一對年輕美麗俊俏的夫妻,他們騎著破機車經過山屋,我發現年輕的妻子(妮nim)都會抬頭望望山屋,好像有什麼話要說。見到他們的時候,是我放假回到山屋的時候,他們眼神憂鬱苦悶,我開始獵人般的察覺。他們的眼神非常善良,以及為何住進那間破舊山屋(冷風穿透、搖搖欲墜), 我想找他們說說話,只是不知這樣是否會驚嚇他們。

郡大山高度3267公尺,陽光要在九點半才能抵達谷蘭山丘(攝影/脈樹・塔給鹿敦 Baisu Takiludun)
郡大山高度3267公尺,陽光要在九點半才能抵達谷蘭山丘(攝影/脈樹・塔給鹿敦 Baisu Takiludun)

她說:「我們沒有東西可以吃了。」

偶然的機會,我散步到林間的空地探看今年要種植的小米田,年輕俊俏的先生(樸 pu)在那塊地力消盡營養不良的田地工作,消瘦的身影彷彿是一隻受傷的藍腹鷴在地上掙扎,又看見妮nim在石堆上發呆休息,眼神無力地遙望沙里仙流域,這畫面讓我想起了《遠離非洲》的電影海報,妮nim與樸pu遠離了什麼,遠離了什麼樣的國度,遠離父母或是孩子,我嘆息著,遠離了什麼…..。

我的疑問開始龐大的壓榨,德雷莎修女的臉在我瞬間的遲疑乍現,加爾戈答火車站那張老人的臉佔據我的思考,「我很渴、我很渴、我很渴。」德雷莎修女說,那張臉就是天主的臉,樸pu與妮nim的臉,就是天主的臉。

我走到了破工寮,樸pu與妮nim在屋外捲起了身體,高山的冷風颼颼,他們圍繞著煙比火多的火堆取暖,破舊的工寮嘎嘎作響,骯髒的瓦斯爐溫熱著一鍋湯,旁邊放著乾癟的吳郭魚,這是他們的早餐。

樸pu與妮nim來自泰國中北部,來台灣四個月了,下桃園機場就有人接機,安排到台灣各角落,接機的人有費用,安排工作的人要收取費用,到了終點站,必須「有的靠」,一天的工錢大約800元(1000元),工錢不能直接給移工,月底由「老闆」發工錢,因為還要扣除吃與住的錢,還要抽取400 元安排工作的仲介費,有時候不見得拿到工錢,也不是每天都有工作。

十二月,郡大山強烈的冷風籠罩整個部落,達谷蘭山丘的楓葉斑紅點點,山槭樹的落葉如山屋的微笑。我收到妮nim的line訊息,她說:「我們沒有東西可以吃了,我們沒有調味料,食物對我們很重要。」放學的時候,我打包了學校的剩餘午餐以及剩下的水果,希望能送到山上去,解決他們眼前的困境,盡我棉薄之力,對於雇主的行徑,我已無法忍受。

他們工作地點遍佈陳有蘭溪與沙里仙流域的農田

泰國中部,土地應該遼闊肥沃吧。我未曾踏過泰國的土地,在我的印象中,泰國是友善的國度,是佛陀的國度,在樸pu與妮nim的眸子底映照著泰國人民的仁慈。只是,他們來到了台灣最高峰玉山的邊緣選擇了移工,這樣的不堪,這樣的不甘,我實在難以言喻的潰決,加上佛陀的遺忘,祂的子民是怎樣的孤單與無助。

我們不知道要來這裡工作(有人安排),這不是在我們的計畫。我們想要賺一點錢,給孩子多讀點書。在泰國一天500元,在台灣可以一天1000 元(800~1000),多賺一些錢幫助我在泰國的家人,樸pu這麼說。

我們這個月只拿到4000元,我們沒有錢匯給泰國的家人,我們被扣了很多錢。妮nim悲傷的描述著。我看見妮nim的工作筆記日數密密麻麻,工作地點遍佈陳有蘭溪與沙里仙流域的農田,怪不得收工的時候他們疲倦的面容總是望著我 的山屋。

「他會亂摸,摸我的肩膀,說話也怪怪的。」妮nim張開大大的眼睛說著。

我的隱忍已經快要成為潰決的土石流,我告訴我的族人,我們不能這樣,我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在部落發生,你們都知道,但是你們都視而不見,選擇沉默不語,怎麼都成為了戴墨鏡的飛鼠,基督徒的信仰不是這樣,信仰要活出來,要實踐出來。

別再離開家鄉的土地,有尊嚴地活下去吧!

阿里曼首先跳出來,「校長!我們營救泰國的朋友吧! 」阿里曼與我展開秘密營救計畫,首先就是想辦法讓他們離開那間破舊的工寮,找到適合的居所。計畫流程已擬定,但突然他們泰國的家人發生嚴重狀況,樸pu與妮nim的孩子無人照顧,他們決定立即回泰國,但此時無法取得工錢,雇主電話刻意不接, line不讀不回,我看見他們在工寮屋外彷彿是孤獨又受傷的候鳥,無聲無力,神情落寞毫無希望的呆坐熄滅的火堆旁,天啊!別讓泰國哭泣啊。

在折衝與妥協之下,我們成功的先取得25000元交給妮nim,剩下的8000元我答應他們我會追回來再寄給妮nim,雇主悻悻然地離開山屋,阿里曼眉頭深鎖嘆了口氣,說著,我們為什麼變成如此軟弱,我握了阿里曼的手,謝謝你阿里曼。

樸pu與妮nim臨走前,撒菲為他們準備了午餐,樸pu與妮nim打開了手機給我們看看泰國的家,乾淨舒適寬敞,門口還停了一部車子及機車,以及他們可愛的小孩子,再滑過第二張照片時,樸pu與妮nim眼睛發亮著,說著,我們在泰國的工作是理髮設計師,此時身為教育工作的我眼睛已泛淚了。

我開著貨車把他們送到天主堂門口,不忍看著他們這樣失望的離開,我隱忍說聲保重再見了。

回到山屋,我傳了訊息。

「愛,勝過一切,別再離開泰國,別再離開家鄉的土地,別再離開父母孩子,有尊嚴地活下去吧朋友!」樸pu與妮nim回訊息,「我們將永遠記著你。」 第三天,樸pu與妮nim坐上飛機了,從飛機上傳出泰國的大地(我猜的),我心上石 頭落了地。

樸pu與妮nim眼睛發亮著,說著,我們在泰國的工作是理髮設計師(攝影/脈樹・塔給鹿敦 Baisu Takiludun)
樸pu與妮nim眼睛發亮著,說著,我們在泰國的工作是理髮設計師(攝影/脈樹・塔給鹿敦 Baisu Takiludun)

今年冬天,達谷蘭山丘有點冷,我獨自走到小米田地,去年種的小米不太理想,阿里曼說這是「不好意思長大的小米」,我會利用寒假整地耕田看看是否小米田能爭氣一點!

吉娜烏瑪芙的工寮破舊了,她的孩子們也離開達谷蘭山丘了,是吉娜烏瑪芙鼓勵我來到達谷蘭山丘的,你離開世界了,來了樸pu與妮nim,他們也離開了,回到泰國家鄉土地了。

遙望著沙里仙流域,午後的陽光灑落在達谷蘭山丘杉木林,看著舊工寮已熄滅的灰燼,郡大山脈的陽光走心到玉山前峰之後隱沒了,我似乎仍望見他們夫妻在煙嵐烤火取暖的背影。

太陽在遠方的塔塔加山脈落下之後,山嵐就會佔據整個達谷蘭山丘,我走在濃密的帕蘇拉森林獵徑,想著樸與妮在達谷蘭山丘最後的燦爛微笑,想著他們的遭遇,我瞬間在山嵐的纏繞中滿是的愧疚。

樸pu與妮nim回訊息,「我們將永遠記著你。」(攝影/脈樹・塔給鹿敦 Baisu Takiludun)
樸pu與妮nim回訊息,「我們將永遠記著你。」(攝影/脈樹・塔給鹿敦 Baisu Takilud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