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風不只出聲，還有味。走在產業道路上，水田青青綠綠，農曆新年前後插的秧苗已經長高，但一株一株之間還保有恰如其分的空隙，可反射天光雲影。風一吹來，雲影晃動模糊之際，竟散出一種清香，像一劑讓人開心微笑的藥。
風大，騎摩托車行經大馬路口彷彿衝浪，有一瞬間差點失去平衡，幸好穩住了。明明前一天吹的是南風，來自溫暖海洋的濕氣，悄悄從我家南面窗戶滲進屋裡，地板、牆壁都冒出一滴滴的汗，彷彿夏天就要來了，殊不知隔天又變回東北風呼呼吹的冬天。臺東的三月吹什麼風，總讓人猜不透。
等紅燈時，周遭突然一陣悉悉簌簌，我以為下雨了，定睛一看、仔細再聽，啊，這不是雨，是落葉正在跑步的聲音。強風吹一整天，到處都是落葉，當陣風再起，捲起路上數十片、數百片落葉一路刮擦柏油路表面往前跑，淅瀝淅瀝──唰滋唰滋──沙沙沙。風一停，落葉的腳步也停了，又沒了聲音。
三月的風不只出聲，還有味。走在產業道路上，水田青青綠綠，農曆新年前後插的秧苗已經長高，但一株一株之間還保有恰如其分的空隙，可反射天光雲影。風一吹來，雲影晃動模糊之際，竟散出一種清香，像一劑讓人開心微笑的藥。原來，前面一百公尺遠的檸檬園裡，檸檬開花了。由於吹的是東北風，所以這團清香只能在檸檬園以南聞到。只能說，檸檬園以南的人家真是有福氣，風起的時候，順風就能享受一點療癒的香氣。
不過，有種「風味」跟風向無關。三月開始，河堤兩側、田間空地、道路旁、校園內、公園裡，一棵棵原本默默不出聲的苦楝樹，說好一起開花，這下才讓人猛然驚覺「原來這裡有苦楝啊！」。兩三層樓高的樹冠上，滿佈細細碎碎的淡粉紫小花，再遲鈍的人都能嗅到這些小花散發的氣息，我私自覺得這是一種甜蜜卻又剛剛好的脂粉味，與花色相得益彰。這脂粉味綿密籠罩樹下所有空間，像一把透明的傘，一走入這把傘下，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春天來了。
三月的風裡，更匯集各種幽微的力量：有往上勃生萌發的，如菜園裡不請自來的龍葵、昭和草，正努力汲取春光，跟農作物比賽長高。有義無反顧往下墜的，像黃花風鈴木樹下一朵又一朵的金黃落花。有熱情奔放卻絲毫不張狂的──整排樟樹枝頭全開滿花，但每朵花直徑都不到一公分，又是低調的米白色，唯有把臉湊近垂下的樹枝才能發現。當然，還有充滿動能的，就像小環頸鴴敏捷地在秧苗與秧苗之間快走、草叢下的環頸雉用力搧動漂亮的翅膀，小水鴨急急忙忙飛越河堤，五色鳥在樹上振動喉嚨「篤篤篤篤」……每一個大動作小動作，都是在冬天所蓄積、來到春天迸發的力量。
或許也可以反過來說，正是有這各種力量擾動空氣，所以形成了三月的風，才讓這風如此難以捉摸。但其實也不用揣測春風，需要的就只是走出去，靜下心，等待風起，感受春天想說的訊息。不過，得好好把握時間，不然夏天很快就要接著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