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王傑)
(攝影/王傑)

調色盤

{藝外凝視}專欄

由於真是輕巧方便,在日後便帶著這盒水彩跟著我上山下海,我曾經在達利位於地中海邊的博物館旁,用小水盂撈起海水調色畫畫就因為身上已經一滴水都沒了,也曾把它放在牆邊的信箱上湊合著調色,心滿意足地畫了雨港小巷子裡的麵攤。

把我如何開始得到以及認真使用這個調色盤的故事,當作這個專欄的開始,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如此也可以多多少少為這個系列定調,這個有趣的故事要從2002年我還在巴塞隆納當留學生的時候說起。記得當時的室友之一 Eva L. 邀大家一起去參加一個在郊區舉辦的戶外寫生比賽,由於室友們都是美術系的學生,大家都去參加了,而我也有幸得了一個小獎,主辦單位頒獎的方式特殊,就是給你一張蓋了主辦單位關防的美術用品清單,依照清單上美術社的地址前往領取這些美術用品,那些就是主辦單位頒發的獎品。沒有獎狀也沒有儀式,一如這個民族性格的直白俐落。

帶著這盒水彩跟著我上山下海

就這樣我用這張單子,去市中心的美術社換了一小箱子的美術用品,其中一個小巧潔白的水彩盒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個塑膠製可掀蓋附有伸縮調色盤以及一支藍色筆桿水彩筆的十四色攜帶型水彩盒。對當時的我來說,這東西除了可愛之外的一切都值得鄙視,畢竟畫水彩想當然爾要用大鐵盤調色,擁有很多種筆(貂毛尤佳),一袋子大把的各式顏料,以及一個外表超級髒污,像是從基隆港打撈起來已經變形救生艇的水袋,畫水彩畫當然就是要這麼攜家帶眷地隆重。屬於這可愛的水彩盒的一切都遠遠無法達到這個標準,尤其可憎的是那支藍色筆桿的水彩筆跟那個小得像是開玩笑的水盂,筆頭是尼龍毛製的,而拿來調色洗筆的水盂則是裝兩片隱形眼鏡都嫌擁擠的小。多年後的我才發現,原來這幾個我拿來嫌棄的標準就是偏見啊!

嫌棄歸嫌棄,由於真是輕巧方便,在日後便帶著這盒水彩跟著我上山下海,我曾經在達利位於地中海邊的博物館旁,用小水盂撈起海水調色畫畫就因為身上已經一滴水都沒了,也曾把它放在牆邊的信箱上湊合著調色,心滿意足地畫了雨港小巷子裡的麵攤。顏色用完了就再循著色名色號,去美術社把顏料一管一管的買回來,再擠進調色盤的格子裡陰乾,至於那支被我嫌棄到幾乎無視於其存在的藍色筆桿水彩筆,在無數次使用之後的某一天,我認真地拿起它端詳,腦子理想著:這麼好用的一支筆總得要有個名字吧?若是哪一天筆畫到禿了,總還是要跟美術社老闆報個廠牌型號,像是買顏料一般,才不至於讓原來已經順了手的一切給走味了。

帶著這盒水彩跟著我上山下海(攝影/王傑)
帶著這盒水彩跟著我上山下海(攝影/王傑)

它透過水彩教會了我什麼是克制的真諦

就這樣在這一段我自認為要試著適應(容忍)它的同時,其實這個水彩盒正不動聲色地塑造著我對於水彩認知的一切,不論是畫筆或是色彩,很快地它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我速寫工具的主角,也成為我極度依賴的作畫條件,是的!除了主題,一個穩定且值得信賴的繪畫工具,其實會決定一個畫者的創作成功或是失敗的重要因素,然而,我自己本身對於如何去成就這個經驗,或者說要以什麼方式去體會「它」,這就是一個重點了。

也許這跟我的一個更令人好奇的經歷有關,我本來就不是一個以水彩畫為主要創作媒材的畫家,反而是一直以來都投入創作抽象畫的抽象畫家,抽象創作中幾乎一切開放,以及所有的媒材都值得一試的經驗,讓我腦子裡生出了一個看起來反動的念頭——為何不(是的,為何不)!我就只用這一個水彩盒裡有限的材料來畫所有我要畫的水彩畫,看看它是否真的能夠應付我所有的需求——這其實很像水墨畫的只使用紙張墨水和毛筆的狀態。

結果就是我用這個小水彩盒創作了幾乎所有各位曾經看到過的作品之外,也帶著它走進課堂,指導出一批批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接受各種委託,也讓它陪伴著我踏遍各個我行旅走過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是我帶著它看過這個世界,但它也可以驕傲地說,是它透過水彩教會了我什麼是克制的真諦。

從極簡中創造出繁複

僅有的一支水彩筆讓我要想盡辦法去發揮它所有在畫紙上塗抹擦刷的可能,於是我真正了解了什麼是筆,以及什麼叫做運筆。只有狹小的調色空間以及少量的水可供調色以及洗筆,讓我開始認真地思考調色分量是否精準的重要性,過多的分量,要不是在畫面上就是在調色盤裡造成亂局。至於色彩,由於我不使用白色,所以我除了必須要在畫面上練習如何巧妙地留白,創造出空間以及亮面反光之外,我還為自己製造了一個更大的挑戰,那就是為了在畫紙上塗抹出這個繽紛世界,我只剩下十三個顏色可用。

這個繽紛世界,我只剩下十三個顏色可用(繪圖/王傑)
這個繽紛世界,我只剩下十三個顏色可用(繪圖/王傑)

在經年累月的創作與教學的磨練所累積下來的經驗支持下,我不得不佩服美術材料商在當初選定這這組配色的決定,因為在我越來越清晰的色彩認知下,這些顏色除了可以幾乎完整地支持我的調色需求,這十三個顏色幾乎就具備了創世紀一般的神秘能量,這個搭配大概就是缺一不可的精準,但其實更重要的是我在經年累月的使用下所累積下來對於色彩的了解,那讓我可以在這個看似簡陋的調色盤上,創造出類似黑色的效果,也讓我可不需要白色,就可以在畫面上製造出粉嫩的色調,我最後達到的是從極簡中創造出繁複,是這個單純的調色盤,讓我理解到,唯有從一遍荒蕪中開墾出良田的才是真農夫,而這就是節制之於創造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