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從得知眼前的礁岩有多古老，有些珊瑚蒼白的剩下骨架，一隻銀身蝴蝶魚游過並遠離，牠會悼念眼前的慘烈嗎？牠會懷念從前的繽紛榮景嗎？像是歷經一場久遠以前的戰役，屍骸與鮮血逐漸被淡忘，我們又能在湍急的海流中做些什麼呢？
人類，一種存活於陸地上的動物，我們會化為一道聲響，或快或慢的穿梭不同介質中。
下潛海面的那一刻，不僅是進入另一種時間的入口，更是擺脫陸地的出口。海水包裹著我，特別是耳膜，讓我感受到水的重量，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我跨過入口，進入陌生的世界。傳入耳中只有呼吸之間的嘶吐聲，以及水流，海不是全然寂靜無聲，但早已無法再仰賴話語。我們不言，靠著約定好的手勢巡游，像一隻剛出生的魚，不敢遠離群體，卻又好奇。我們距離真正的海底幾米之遙，那不是沙或岩，是活著的礁體——珊瑚，地球上最緩慢的「時間」之一。
珊瑚是活著的地層，牠用光線與鈣質，寫出千萬年的輪廓，每道分枝、裂紋都隱含著故事，在我未見的地方，或許是鸚哥魚的啃咬、撕碎；又或是小丑魚躲避與繁衍，那些輪廓如同年輪，是時間流逝的刻畫。這裡的每一吋都充斥著緩慢時間，珊瑚拒絕快速，它用無法察覺的緩慢對抗毀滅——海洋酸化、全球升溫、頻繁的濁流襲來。珊瑚不談論未來，僅以當下的環境，交織出堅硬卻脆弱的軀體，直至死亡。
我無從得知眼前的礁岩有多古老，有些珊瑚蒼白的剩下骨架，一隻銀身蝴蝶魚游過並遠離，牠會悼念眼前的慘烈嗎？牠會懷念從前的繽紛榮景嗎？像是歷經一場久遠以前的戰役，屍骸與鮮血逐漸被淡忘，我們又能在湍急的海流中做些什麼呢？
緩慢時間不像陸地一日、一月、一年，催促我們前行。時間在這裡是垂直的，它會向下累積、會被海流帶走、會被魚鰓過濾再排出，也會透過呼吸進入我。 吸氣、上浮，重新浮出海面，再次回到亟欲擺脫的出口，岸上的時間再度開始進逼。儘管不願意，我只能存活於陸地上，但我知道，有一小部分的緩慢時間被帶離原處，浪推著陽光襲來，我載浮載沉地待在交界，在這個交界之下，有另一種時間正在流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