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 古碧玲

山海港市不甘宿命

凌晨三點,朋友帶我去崁仔頂看魚市叫賣,白天經過的孝三路跟忠一路等連接的幾條馬路,此時異常擁擠;路邊是魚販擺著各式識或不識的漁貨、馬路中間人挨著人、甚至還有運海產的車子正忙著殺出重圍。

山離水這麼近、風景變化如此大的港城

但有趣的是,車子經過再塞的路段都不會按喇叭,只聽見整個區域漁販撈起一串魚,或是抬起一大盤花枝,快速地喊著「30、30、30、40、50、50…70、好,70。」買魚的人鑽進去喊價,賣方把魚鮮包起來交給最後決標的人。外行的我看著一樁買賣只需幾秒、最多不超過30秒,也不知買方如何決定價錢的,但賣方是以最高出價來交易。天真的我還以為,十幾條一串的新鮮魚貨只要70元,結果當天稍晚去找基隆區漁會總幹事陳文欽,我說基隆的魚市實在太便宜了,巴啦巴啦正稱讚著,陳總幹事立即潑了一桶冷水,「為了搶時間,魚市用的是簡碼數字,70後面還要加一個0,是700元啦。」喔,那還是便宜呀!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彷彿是對基隆的最佳註解。走訪基隆多次,會對這個山離水這麼近、風景變化如此大的港城,何以多年來總是灰濛濛不帶勁地,像鬱鬱寡歡的老年人不能理解。

攝影 / 古碧玲

出身基隆漁家,一生離不開台灣漁業的陳文欽,在外面兜轉了一大圈之後,幾年前又回到了基隆。對家鄉漁產所面臨的挑戰,陳文欽以一副見過大風大浪的口吻說,「世界變化快又多,海洋資源也愈來愈少,但基隆的山與海就在這裡,我們要想辦法讓魚游回這裡、讓外地人也游來這裡,一定要朝向海洋休旅的路線走。」

漁業回不去,海邊孩子不識漁產

長年浸淫在漁產業,深知海洋資源已逐年枯竭、地球暖化造成氣候劇烈變遷、影響到海洋生態的生滅、國際對於捕魚的限制法規日趨嚴格、年輕人不出海捕魚…在在對台灣漁業造成莫大衝擊。如果再放任海洋資源的濫用,沒有魚蝦等海鮮可吃還算小事,更怕的是物種連環滅絕的啟動。陳文欽說:「回到基隆後,發現住在海邊的下一代,天天看海,卻不懂海、不懂漁,實在非常感慨。」而校園裡的學童們吃著以當季漁獲入菜的營養午餐,卻竟然不知自己吃的是什麼魚?「怎麼海邊的孩子會不懂小卷?透抽?花枝?魷魚?」近40年來的漁家變化,正對應海洋資源跟環境生態的劇烈改變,捕魚人早不讓下一代出海了,又何必教有關海的知識呢?

17歲在基隆正濱漁港上船出海,陳文欽繼承家業,陸上的家仍舊賣著茶葉跟金紙等雜貨、船員專用的船舶伙食跟雜貨;從小就看著父母靠海吃海,依靠船員所需而營生。「當時正濱漁港有1000艘鐵殼船,漁夫和船員一年只休5天的情況;38歲離開基隆時,只剩326艘;現今同一個漁港只剩約20艘漁船出海作業。」

攝影 / 古碧玲

回首三十幾年來的基隆漁產環境,遇過石油危機時的沉船自毀、漁工不足找大陸籍、又面臨政策改變,目前來台的大陸漁工都必需尋仲介管道來聘請,每個月搭「中遠之星」來台上工…洋洋灑灑道出一連串重創台灣漁業的事蹟,「以前船可以航到37緯度捕魚,後來修改為28緯度,鄰近國家印尼、菲律賓也因為海洋資源減少,各國的保護主義興起,印尼也不准他國的漁船去捕魚了。」

漁場縮限、工人難找且傳承出現斷層、油價高、但整體漁價並沒有提高,失落的20年造成從事漁業相關人口也銳減。漁業連帶的就業機制不僅止於漁工,船的維修、賣魚的、船舶雜貨、小吃、五金…也跟著一路沒落。

驅走了鬱悶,這地方可曾是風華過呀

基隆在數十年間,變化很大,還幾度蟬聯「台灣最不快樂的城市」等汙名。這座有山有水,本該金碧輝煌的老港都卻成了連遊客這些臨時演員也不駐留的破敗戲台;但基隆不甘心繼續沉淪,正悄悄地點點滴滴做些醒神醒身的改造,漁船不只打漁,還可接駁人遊港市;海濱社區與村落已打開海洋旅遊之門;各漁港光大傳統民俗儀式與聚落特色,基隆市立意要跟漁村重拾昔日芳華。

攝影 / 顏艾玲

漁會也沒得閒,夏日周末的八斗子漁港以瑪陵山區、海邊潮境的沁涼啤酒,佐基隆海鮮;入夜,在樂音聲中,港邊漁船人家黃澄澄的燈光下分外醉人,年輕人聞風而來,熱熱鬧鬧終於驅走了基隆的鬱悶,這地方可曾是風華過呀。

常聞巷仔內的友朋會夜半不睡覺,跑到基隆挑現流仔漁獲,夏季的鎖管鮮肥難擋,懂吃的只要簡單汆燙一下,此後就被原始美味給牢牢綁住。從小聽氣象預報,總會聽到「彭佳嶼」這地名,當地黃金蟹毫不遜於萬里蟹;一捕撈上船後即行急速冷凍鎖住鮮甜,炸得酥脆爽俐,一盅啤酒,想來都唾沫共共流。

翻轉基隆的此刻,開展出「出海釣小卷」、「夜釣」、生態風景導覽等海上行程,漁家變身成海洋教育的講師,但絕不能竭澤而漁地搶一時香。
坐在正濱漁港的歐式餐館,眺著海上水路嶙峋波光,冬日傍晚陽光斜灑入大塊面窗,慵慵懶懶,風不冷,或許基隆,能再暖起來的。

攝影 / 古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