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束有花束的去處,去到這裡,那裡,在某某的身邊等待蔫息。(攝影/古碧玲)
花束有花束的去處,去到這裡,那裡,在某某的身邊等待蔫息。(攝影/古碧玲)

花束的去處

花束有花束的去處,去到這裡,那裡,在某某的身邊等待蔫息。懷抱著花,人們走在世界上,如果震災倏忽發生,滿地蜿蜒的裂痕從四面八方匍匐進逼而來,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開,只有眼前瓊樓玉宇一棟一棟崩塌壞毀,這樣的一天,我想我還是會慶幸自己有花的護持。

我喜歡花束,可是平常從不買花,也從不送花。因為不甚擅長處理花材的緣故,買花於我不過是徒增困擾,推己及人,想到對方也許也一樣對於保存鮮花感到苦惱,也就都不送花了。

送花給重視花語的人 可得留意有什麼陰沉暗示

如同選購一切的禮物,送花的細節遠比我知道的更為複雜。送花給容易過敏的人,香味太濃的茉莉或梔子花,花粉太多的洋甘菊、向日葵或滿天星,都是必須避免的種類。花粉引起的噴嚏眼淚紅腫癢痛可不是開玩笑的。送花給養貓的人,則必須留意那些可能損及貓體的花卉,百合、水仙、鬱金香、牡丹、天堂鳥、聖誕紅,無一沒有昭彰的惡名,導致了貓的嘔吐腹瀉乃至昏迷休克。有些朋友成為貓飼主以後,家屋裡就不再擺設任何植物了——不曉得哪天貓會對那植物產生興趣,蹬上桌案,好奇地嘗一口。一口就可以中毒。

送花給重視花語的人,採買之前還得先調查一下花朵可有什麼陰沉的暗示。金盞花、荼蘼、芍藥、大麗菊都有一些負面意涵。當然,有時也未必是花語本身的問題,但是當它安插在收花對象的生命情境裡,似乎就要引發不愉快的聯想。早期《名偵探柯南》裡有一回「紅色殺機夢幻曲」,動畫結尾,柯南送給小蘭一束桃花,帶著木枝,包在紙裡,當時熱衷花語的小蘭想了想桃花的寓意,「天下無敵」,發覺這花束顯然是在揶揄她的空手道太過勇猛,於是不禁慍怒了。灼灼其華的慍怒。

因此,如果有一個人,又有過敏體質又養貓又講究花語,經過層層剔抉之後,能夠收受的花種也就非常稀少了。通常而言,玫瑰與洋桔梗是送花的安全選項,綺麗,雍容,芬芳微微,花瓣重重疊疊,阻撓了花粉的飄散。對人對貓大抵沒有危害。也難怪玫瑰是每間花店四季必備的花材。然而送黃玫瑰前倒又必須慎思了,黃玫瑰的花語是「嫉妒」「不貞」「失戀」。

送花給容易過敏的人,梔子花會香味太濃?(攝影/古碧玲)
送花給容易過敏的人,梔子花會香味太濃?(攝影/古碧玲)

隨時有花,隨時也就有慰藉

即使不太買花或送花,我卻常常收到花束。現在大家依舊保留著老派的送花禮儀,實在是非常親切熱鬧的,可是如果是為了親切熱鬧而送,那反而顯得生疏了。出版第一本書的冬天,朋友們約我見面,帶了書要給我簽名。約在一間義大利餐廳,朋友之一來了,捧了兩束鮮花,送我一束,也送朋友之二一束,都給包紮得矮矮密密,紅玫瑰在外圍簇擁著白繡球。已經這麼熟了,還要大費周章地送花,實在是讓人想要叨念幾句的。在方方的四人桌上,那兩束花就占據了一個座位。餐後我們走在下著烏黑冷雨的回家的路上,送花的朋友問道:「你高興嗎?你高興嗎?」朋友之二笑著鬧她:「還好。」我也笑道:「還好。」其實還好也就是歡欣的意思,只是我們都習慣這樣的口是心非,否則這些花束就真正成為客套了。

花束有花束的去處,去到這裡,那裡,在某某的身邊等待蔫息。懷抱著花,人們走在世界上,如果震災倏忽發生,滿地蜿蜒的裂痕從四面八方匍匐進逼而來,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開,只有眼前瓊樓玉宇一棟一棟崩塌壞毀,這樣的一天,我想我還是會慶幸自己有花的護持。隨時有花,隨時也就有慰藉。

花束有花束的去處,去到這裡,那裡,在某某的身邊等待蔫息。(攝影/古碧玲)
花束有花束的去處,去到這裡,那裡,在某某的身邊等待蔫息。(攝影/古碧玲)

三島由紀夫對於美輪明宏的情愫,已經不是新鮮故事了,可是每次看到相關的記述,我還是要不厭其煩再讀一次。兩人年少時在銀座的喫茶店認識,在店裡兼職唱歌的美輪微微傲嬌,謝絕了三島請喝飲料的提議。三島感嘆道:「你這孩子真不可愛啊。」美輪回道:「我這麼漂亮,不可愛也沒關係。」兩人就這樣開始維持著朦朧的情誼。十數年以後,三島由紀夫在切腹自殺之前,特地抱了一大束紅玫瑰(據說目測幾乎有三百朵)去劇場後台探望美輪明宏,其後便依照計畫闖進自衛隊基地,演講,揮刀,兩人再也不曾見面。在那個十一月裡,那束玫瑰的丹紅,也許已經是三島由紀夫的滿腔熱血,預先流淌在美輪明宏的手中,即使當時他全然不懂這花束的意義即是告別。我常常想起這段軼聞,想像著三島挑選那束玫瑰時的表情。生而為人,有時我們真正能夠選擇的,也不過是在最後的最後,終於必須轉身離開那一天,自己要留下怎樣姿態的背影。

(繪圖/周憶璇)
(繪圖/周憶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