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胡燕倫)
(攝影/胡燕倫)

入冬庭園

夏日七星開了,成為入冬庭前第一朵。東北季風帶來冷雨,米白若望保祿二世笑靨掛滿晶瑩露珠、莫奈輕吐小巧粉紅,簡約開場接以富麗的花瓣展演……,其他花苞仍然緊閉著。冷冽內蘊更深,每株花木皆含智慧,吐納伸張生命哲學。

清晨正要將庭前的玫瑰剪下,鄰居經過時向我道了聲早──

此聲問候提醒我周遭尚有旁人,觸抵花莖的剪刀便就遲疑──花開應留枝頭、還是摘進屋內獨享?

社區約住二十來戶人家,每戶門前一方園圃,有人遍植草皮一勞永逸、有人僅留建商贈予的金桔獨撐大局或者任其荒蕪。我和H辛苦多年才掙得這方園圃,矢志善加利用不放棄栽種,玫瑰茶花日日春、茉莉孤挺花皆種過,務使生機持續。怪只怪夏日陽光太強烈,花被曬暈變醜,水澆越多花開越小,長期勞神費勁換來一片凌亂,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霜降後一場雨勢帶來涼意,便除芒稷、將喧賓奪主的酢醬草去之而後快、並狠心將香消玉殞多時的植栽一根根自地面抽離───九曲、芙蓉金波、紫星和香水喜悅……,悲劇年年上演,讓人不勝唏噓。夏天過熱冬缺日照,南向園圃有其宿命,隨興栽種總不得善終,痛定思痛後決定明查暗訪請教高人,試尋合適品種。

冬天栽植夏花,破解暗黑魔咒

擇一空閒日便往新社方向,沿著山邊小路駛上斜坡,秋雲於天際蔓延,冬天已在路上。路邊有圍籬、護網遮掩,好些園林培育場藏身附近,網路上提供植栽競標的花農在哪裡?

車前彎後轉然後停止,自旁側小路進入那黑網遮覆天地。水霧迎空噴灑,地上一灘灘積水,老圃如隱居仙人帶領我們小心行走。環顧周圍,遠洋或本土改良品種於實驗中生長,纖細健美、含苞或有花萌吐,粉黛黃白似後宮三千佳麗各有特色。一株茶樹涵容漫山霧露,花蕊自堅硬的枝葉中挺出,以美麗色澤及開展姿態讓人驚艷。

目馳神迷一陣便提醒自己恢復冷靜──此行任務特殊,萬不可再感情用事!趕忙細訴家中庭園狀況,如向醫師說明病情。老圃聽後初步判定問題出在水分保持,建議搭圍遮棚或改植耐熱品種。幾盆不起眼的植栽於是被挑出並解說如何照顧。

老圃熟諳節氣、明瞭乾溼寒暑變化,葉脈與花心通聯,園丁以年歲解讀,葉寬水分容易流失且不耐曬,尖細厚硬些韌性較強……,老圃隨意說出便是真理,我於心中默記著。見我虛心認真,他順便示範紓解花苞訣竅,手上刀剪於葉脈間起落,經他雕整過的植栽更富生機。落果成全枝上圓滿,溫柔當中隱含壯烈,平凡更顯偉大精神!

一株株茶花被搬上車──夏日七星、夏夢小旋、夏夢華林……,細莖直挺,枝葉間藏著花苞。另株紅海棠(越南抱莖茶花)葉寬長如玉蘭或枇杷樹,青葉崢嶸向上如蛺蝶緊夾雙翼,泛紅花苞蓄滿能量,等候時機翩翩開展。今冬耐性培植,或可迎接來年繁榮。

(攝影/胡燕倫)

眾裡尋他,找尋合適的玫瑰

茶花安頓妥當,後續便要處理玫瑰的事。車輪轉向田尾,無奈再美的花圃去錯時機也是枉然,即便氣溫降低,玫瑰園裡仍然一片殘敗景象!花開牽強或明顯受了委屈,放眼只見茱麗葉過氣、凱莉開得漫不經心、嫁接枝上不見花團錦簇。

莖葉如何粗壯、苗秀何以運行順暢?其中玄妙待人探索解讀。自往昔挫敗記取教訓,來前已做足功課,心知不可單靠直覺,品行比外貌更重要。手持耐熱、芳香品種名單,俯身查對各植栽掛牌,於眾花當中篩選合適的──大花月季、羅倫卡布羅爾、珊瑚果凍、亞伯拉罕達比、碧翠絲……,我於心中一一唱名比對,選對的花,寧少勿錯!幾株陌生盆栽隨我們顛搖返家,安置中庭後從此為之擔憂欣喜、為其生長負責,付出過程似將居家生活實踐得更徹底。

夏日七星開了,成為入冬庭前第一朵。東北季風帶來冷雨,米白若望保祿二世笑靨掛滿晶瑩露珠、莫奈輕吐小巧粉紅,簡約開場接以富麗的花瓣展演……,其他花苞仍然緊閉著。冷冽內蘊更深,每株花木皆含智慧,吐納伸張生命哲學。

(攝影/胡燕倫)
(攝影/胡燕倫)

靜看這重整後的園圃,內心自有種滿足感。之前單憑喜好,一味追求眼前榮華,花開便摘入室內供瓶,以花多寡判定收穫。而今寧願它留在枝頭,隔著窗門遠望,襯著天光月色似可賞玩更多韻致。即便無花,只要枝葉無恙便覺心安。自客廳外望,鄰人自中庭走過,低頭沉思或忙著回應手機訊息,不確定他是否留意庭前花草。斑鳩麻雀躡踩人的步履空隙前來覓食,萬物各有生存之道。

入冬心情更加平穩。不經意瞥見之前換盆的聖誕紅苞葉轉呈嫣紅,日照一天天縮短,花木於寂冷中安身立命、豐盈圓熟。我愛,這冷冷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