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如何拆解黃金炸彈？雞糞變身密碼

要解決每年數百萬公噸生雞糞入土的問題，除了雞糞到堆肥場這條路需掃除障礙，以生雞糞做成肥料後的產品該如何推廣，則是另一條需要打通的經脈。

目前市面上有兩個以雞糞為主原料製作的有機質肥料品目，一是禽畜糞堆肥「5-09」，另一為近年新增的雞糞加工肥「5-08」，購買皆有農糧署補助。這樣是否能讓農民捨棄原有的生雞糞，改用合法的雞糞肥料？

根據記者調查，花蓮西瓜產業已開始改用「5-09」，但處於轉型陣痛期，桃園大溪韭菜生產專業區施用「5-08」已有成功案例，但尚未被大多數農民接受。這兩個生雞糞的變身密碼，將是生雞糞可否由廢棄物轉為資源再利用的關鍵。

瓜農施熟雞糞「5-09」卻仍起爭議生雞糞噩夢未了

每年5、6月，又到了花蓮農民種二期西瓜的日子。整地、施肥、牽管、拉水線，農民忙得不可開交。同時間，生雞糞問題也蠢蠢欲動。

今（2022）年5月1日，台北榮總玉里分院旁住戶舉發醫院旁西瓜田撒生雞糞，玉里鎮公所立即派員到現場採證並報請環保局處理。三天後，花蓮縣環保局邀請瓜農、居民和鎮公所到現場共同會勘。

農民何誠明滿臉無辜，「三年前我們就開始用熟雞糞，縣府在去（2021）年宣布禁用生雞糞後，我們更不敢用生雞糞」。居民代表李乃昇很氣憤，「可是多年來都是這種味道，這次叫我們如何承受？」

環保局稽查科稽查員吳兆韋解釋，這次肥料袋上寫的都是熟雞糞「5-09」，鎮公所代表陳光耀則表示，這些有機質肥料還是有味道，農民施肥時天氣熱又起風，才會溢散臭味，以後會提醒農民施肥後馬上覆土，以免發生誤會。

瓜農覺得委屈，改用熟雞糞「5-09」還是被抗議，那些離聚落較遠的花蓮溪、秀姑巒溪河床地，糞味不易被聞到，多數農民都還在用生雞糞。

這場爭議就此結束，但是西瓜產業的轉型陣痛才正要開始。

改用「5-09」要有技巧木瓜園蟲害變少、土壤變健康

5月初，玉里鎮蔬菜產銷班第一班的班長吳富貴連三天整地施底肥，在20公頃的西瓜田用了近5千包（每包25公斤，共約125公噸）的「5-09」。他改用有機質肥料後，不會有蒼蠅、環境變好，「可是要精準施肥，追肥才跟得上，這對一般農民來說有難度」。

花蓮區農改場從2017年起，推廣農民使用熟雞糞取代生雞糞作為底肥，後續再以有機質複合肥搭配為追肥，只要掌握施肥時機、種類及用量，預估可以達到與過去相同的生產水準。不過，花蓮農改場在輔導過程中，也是戰戰兢兢。

該場土壤肥料研究室主持人倪禮豐表示，西瓜產業發展得很成熟，第一代農民已經建立穩定的肥培管理模式，「每個農民種植面積很大，我們如果要推動試驗田，壓力很大，風險值高，一不小心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花蓮的西瓜產業還在摸索「5-09」，而遠在300公里外的高雄美濃，已經有不少木瓜農民肯定「5-09」的表現。蕭元鴻是高雄美濃果樹產銷班第17班的班長，他和班員從去年初起，開始嘗試在木瓜新園施用「5-09」當底肥，才經過一年，木瓜園的土壤不再硬得跟水泥一樣，踩踏起來變得有彈性多了。

蕭元鴻表示，「我們自己每天走在木瓜園裡最有感覺，關鍵是土壤變鬆軟、健康，植株長勢也會變好，病蟲害也會跟著下降」。他強調，紅蜘蛛（葉螨）會攻擊生病的木瓜樹，「我們現在用的農藥比以前少，但紅蜘蛛數量是降低的，這跟土壤健康有直接關係」。

產銷班的肥培模式自從加入「5-09」之後，同時有助於打開市場能見度，現在第17班已經是北農預約交易的固定供貨者，木瓜品質和數量深受盤商和貿易商肯定。看到這樣的改變，產銷班場所對面的芭樂農民、香蕉農民，今年年初也開始跟著產銷班一起合購「5-09」的有機質肥料。

「5-08」現曙光農民見證省錢省農藥產量還變高

「5-08」雞糞加工肥是以雞糞為主要原料（50%以上），經過高溫乾燥造粒，這是農委會為加速禽畜糞資源化利用，在2020年新增的肥料品項。

台東肥料業者羅重元高度看好「5-08」，他認為高溫可以殺菌、殺蟲卵，在自己的釋迦園試驗，發現作底肥、追肥都很好用，「光是今年（2022）上半年，我就賣了6000包」。

羅重元認為，「5-08」的優點是「便宜」，這「便宜」不能只看每包單價，而要看整體肥料成本。他表示，一般釋迦農民每公頃會用300包到800包生雞糞，東部交通成本高，生雞糞每包100元到130元。而改用「5-08」只需要100包，每包160元，可省下至少一半的肥料錢。「過去農民都是過度施肥，利用改施『5-08』的機會鼓勵農民降低肥量，總價降低，又可以減緩生雞糞造成的土壤酸化。」

40歲的桃園大溪韭菜農民藍毅綸今年當選第六屆百大青農，也是「5-08」的愛用者。過去附近農民長年使用生雞糞，導致土壤酸化、水質優養化，整個生產環境崩壞。自2017年起，藍毅綸陸續跟桃園區農改場、農業試驗所、臺大生物環境系統工程系等單位進行肥培管理和相關水質、土壤的重金屬試驗計畫，接觸到「5-08」，也因此摸索出使用的最佳模式。

藍毅綸解釋，以前生雞糞1包40公斤，1.5分地的施肥量是1萬2800公斤，現在施肥量是6400公斤，比過去少一半。產量的部分，因為韭菜長度增加1/3，全年產量也提升1/3；而且農藥用量還比過去降低80%，「如果下雨，『5-08』的流失率只有生雞糞的30%。」

老農心態難改眾學者呼籲守護土壤永續

但，藍毅綸的成功模式無法說服老農。他施用「5-08」已經5年，農友也看到他的成績，「但是他們還是過不了那個坎，老人家總是擔心一旦改變耕種模式會降低產量」。

桃園區農改場土壤保育研究室助理研究員李宗翰倒是比較樂觀。他表示，去年跟藍毅綸合辦觀摩會，來了40多位農民，現場有2、3位表明願意嘗試「5-08」，「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農試所農業化學組副研究員張明暉表示，改變農民用肥習慣很難。他目前接觸過南投薑農和紅龍果農，部分農民認為「5-08」臭味降低也無粉塵，但是價格比生雞糞高，依然還在觀望中。

中興大學土壤環境科學系兼土壤調查中心主任賴鴻裕表示，對土壤永續性而言，施用「5-08」和「5-09」都比施用生雞糞來得好。「5-08」的肥分釋放相當迅速，不過要注意的是，跟「5-09」相比，「5-08」未經醱酵腐熟，營造的環境較不利土壤微生物生長，且如果施用不當，植物不見得能完整吸收。桃改場李宗翰也提到，不管「5-08」或「5-09」都還是要注意用量與頻率，「我們也擔心重金屬殘留和累積的問題」。

「任何時候開始使用有機質肥料，對土壤來說都不嫌晚」。中興大學土壤環境科學系名譽教授陳仁炫表示，持續使用生雞糞會讓土壤酸化，而有機質肥料在製程中會加入調整材降低重金屬濃度，對土壤較無鹽鹼化疑慮，也加強土壤的通氣性、排水性及團粒結構。

5-09是生雞糞充分發酵腐熟後製作而成，對土壤的好處遠高於生雞糞（攝影／李慧宜）

擴大有機肥市場禁生糞下田讓糞重生

從農業事業廢棄物到有機質肥料這條路，生雞糞走得很辛苦，一年超過200萬噸的雞糞，只有少數可以擠進堆肥舍、堆肥場、乾燥造粒機和肥料工廠，成為名正言順的再利用資源。

製造「5-08」和「5-09」產品的順豐有機肥料公司表示，即便今年化肥價格上漲，有機質肥料業績還是沒有太多成長，關鍵在於農民不放棄生雞糞。該公司強調，「政府如果有心推，那必須杜絕生雞糞直接進入農田，才有可能出現推廣效果」。

除了棍子，也需要蘿蔔。福壽實業董事長洪堯昆表示，該公司已推出有機質肥料20餘年，但不好推、利潤也低。有機質肥料有利於土壤健康及環境永續，也能讓農業廢棄物循環使用，「消費者的行動能讓農民下定決心改變」，他認為，農民會因為有機質肥料價格較高而卻步，但消費者若願意多購買有機驗證、友善耕作或產銷履歷等農產品，鼓勵農民用對土地更好的方式耕作，那現況就有機會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