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季節？它何時到來、幾時離開？我年年探問周旁樹木，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零落滋長樹與人生
各階段成長皆有樹木挺立──老榕、菩提、木麻黃……，供我攀爬、仰望，以挺拔或柔和線條勾勒遠近，青綠、黃褐或紅艷隨季替換，以婆娑及零落身姿傳頌四季之歌。生命之樹植於記憶，而自2000年移居台中南屯，鄰近的南屯溪畔遍植楓香樹，楓香便成為我生活裡的主要樹木。
楓香與槭(即一般所指的楓樹)乍看類似其實不同 楓香屬於金縷梅科落葉喬木，葉互生，蒴果呈刺球狀，有別於槭樹的對生葉及翅形果。早先以為只要是楓入秋便當轉紅，幾年未見艷麗景致，浪漫期待於是被繁忙給吞沒。
猶記那時住戶尚不密集，環河腳踏車道亦未建造。岸邊接連著馬路，天氣暖和或涼蔭傍晚，常陪孩子於社區附近練騎腳踏車。扶抓他(她)抖顫的車後不敢鬆手，放手後又一次次衝向前去。直到那傾斜車身漸地平穩越騎越遠，突然空閒的雙眼抬頭上望，竟見楓香綠葉生出，春意已經洋滿！
一回回驚覺復遺忘，年年抓不準楓香由紅轉綠的節奏。一顆顆蒴果叮咚落地，三或五裂掌形葉搖曳翩飛、孤單或連袂跌躺地上。楓葉究竟於枝頭轉褐變黃，或於空中突然撲赤一聲驚笑出嫣紅，疑問隨風去來，未有定論。紅綠交錯，落葉與新生同時發生，冬春界線不明，年初總以懊惱開場。
無邊春意處處秘辛
孩子離家後，河邊散步成為生活日常，楓香更愈挺拔，通直樹幹縱裂出溝紋，樹皮漸呈灰褐色。岸邊生態逐年變遷，平日不易察覺，而當聞嗅著撲鼻花香，復見著那紅粉交織或藍紫橙白花團錦簇，便知原先栽植的黃金榕版圖縮小，逐年被馬櫻丹攻佔。春光揭發的秘辛還不只這樁，早幾年有人於楓林中偷渡了棵柚子樹，怪異枝葉暗地生長，高近層樓時遇春開花並結青果，於漸暖天候一分分茁長。另外，多年前橋邊連續有好幾棵楓香被樹藤謀殺，空出的位置不知何時被植入數株梅，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而待纍纍花串吸引眾人目光，民眾即便詫異卻不忍心究責。
日日於楓香林下巡行，腳步隨著樹蔭迴繞移轉。春後一場寒流氣溫驟降，部分楓香葉紛紛掉落，試著理解葉綠、葉黃及葉紅素與離層酸的分泌因緣，或許樹與人一樣各有際遇，體質、外境、意志與考驗常有拉扯。一起起樹枝接挺不同布景，青黃或紅褐色，駁雜然後稀疏，灰藍天空下連亙著疑陣。
相較於楓香的複雜詭譎，再往前走，靠近建國路那整排小葉欖仁便單純多了。一樣於乍暖還寒季節，猝不及防地人行道上鋪滿棕黃碎葉，驀地抬頭，一根根光禿樹幹撐挺細緻枝枒，天光映襯出美麗針織、造物者展現精彩構圖。
迷離春光乍現天機
群鳥歡喜沿河聚集，之前但憑啁啾鳴囀及鳥糞多寡判其蹤跡，待敞亮春光掀開一切，大小鳥巢全部現身。小者輕盈、大者穩扎為空中碉堡，春天促使真相大白，之前行走樹下的疑猜而今謎底揭曉，滿足人一窺究竟意念。而如桃花源出現瞬即消失，沿河散步去來幾回，禿枝上的綠葉便急長出，尚未看夠記牢的鳥巢又為綠葉遮掩。春光迷離，乍現天機讓人恍然如夢！
年年矢志捕捉楓香青葉乍吐那刻，卻一次次錯過！連綿紅磚路崩頹又再修整，夜鷹不理眾人抱怨堅持重返，晨間夜半頻自遠而近嘎嘎呼呼拉出環繞音效，極力表達去年未竟心願……。對岸那兩株苦楝開出淡紫色花，串串黃褐卵狀果實垂掛、茉莉新枝拚命上長、被奚落的櫻花空枝吐出青葉，低調致歉並請眾人等待明年。
路彎轉，小公園那壯碩木棉早已開滿，粗大橘花如雲霓華麗墜落，一旁黃花風鈴木濃豔半空，率性灑下一地彩色！啊！春天的戲碼處處上演，不清楚主角是誰，而它稍縱即逝，如海明威所說：城裡有那麼多樹木，我們每天都能看到春天來臨，有時一夜暖風於早晨突然將它帶來，一陣寒雨又將它打回去。如此一來它不會再來，我們生活中將失去一個季節。
榮枯交會，靜躁合音，腳步持續行於楓香河畔行走，珍惜體會當下，不管已逝及未來等待我的，是怎樣的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