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花。(攝影/jennyhsu47,圖片來源/flickr)

春天的樹花

春天我要去看大樹開的花,外婆庭園沒有的。對!農曆年一個月後土檨仔開始結花穗,離外婆家最近的檨仔花屬海鳥仔家最壯觀,只要放假到外婆家,我一定會去看檨仔花,看檨仔花凋落結檨仔青,轉黃綠的土檨仔,然後成熟黃青色的土檨子被摘光,我仰望土檨仔的時光結束。

三十多年來日日早上有一群父親的老友和鄰居在屋後聊天,因疫情停了近兩年。疫情沒那麼嚴重,母親走後也希望父親有聊聊天的老朋友,我們拜託他們再來家裡聊天。

從最興盛的二、三十多人,至今只剩三、四位,父親說都走了,也有走不動了。早上我端茶到後院,發現來了一個年輕人,說年輕其實跟我差不多,但在平均年齡八十八歲老人裡,六十歲都算年輕。

你家有一棵超大的土檨和蓮霧…

「這位是海鳥仔个後生。是不是佮你同年?」父親見我一臉疑惑,主動介紹。

真的好像是我國小國中同學,可是我一點都沒印象。倒是對他的父親「海鳥仔」印象深刻;小弟的碩論曾訪問他,他是二戰時當過「特工隊」,不是神風特攻隊,是在機場維修的特工隊,曾在夜裡身懷炸彈躺在花蓮港海濱要肉身炸可能登陸的美軍。九十歲仍經常騎腳踏車四處跑,父親說他身體真勇。九十六歲一場病很快就走了。

我記得海鳥仔是小時候,因為他家大稻埕旁有竹林,還有很大棵的蓮霧和檨仔,尤其那棵超大的土檨仔,我從初春仰望到初夏。

「你家有一棵超大的土檨和蓮霧…」那棵我爬不上去的土檨仔,歷歷在我眼前。我對海鳥仔的後生我不記得的同學說了記得最清楚的庭院。

「對啊,你還記得,很會生,檨仔青吃到牙軟。」

土芒果(攝影/古碧玲)
土芒果(攝影/古碧玲)
荔枝樹(攝影/古碧玲)
荔枝樹(攝影/古碧玲)

檨仔花色會隨著光影改變

海鳥仔的老婆多數的小孩都叫她阿姆,她很慷慨,我們都吃過她醃漬的檨仔青。其實我不是因為檨仔青才去海鳥仔家,我是去看檨仔花。外婆家其實是座大果園,有土芭樂、柚子、龍眼、柿子、香蕉、蓮霧,還有酸得沒人想吃的橘子。最多的是釋迦,滿園子都是,我們吃釋迦都是「在叢軟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沒有土檨仔,那是很多住家的庭院都會栽種的非常親民的水果,外婆家的庭園就是沒有!

小時候在外婆家的庭院就像日本電影《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一樣,那是我孩童觀察植物和小昆蟲的最佳庭園。小孩和年老畫家熊谷守一不同,他們安靜不了三十分鐘便走出園子。然而,我和弟弟不一樣,我可以待一整天的,但春天不行,春天我要去看大樹開的花,外婆庭園沒有的。對!農曆年一個月後土檨仔開始結花穗,離外婆家最近的檨仔花屬海鳥仔家最壯觀,只要放假到外婆家(走路五、六分鐘),我一定會去看檨仔花,看檨仔花凋落結檨仔青,轉黃綠的土檨仔,然後成熟黃青色的土檨子被摘光,我仰望土檨仔的時光結束。

我不愛醃漬的檨仔青很酸,成熟的土檨仔我也不特別喜歡,吃起來黏答答的,都是纖維和汁液。因為外婆家沒有,所以我要看檨仔花。檨仔花是看碩大壯觀,不是看漂亮,花的顏色很難形容,由綠到紫、紅、橙的綜合,顏色會隨著光影改變。

沒有根植到我心裡,純粹欣賞卻難以書寫

春天當然不只看檨仔花,龍眼花和柚子花也差不多和檨仔花同時,蓮霧花晚一點點。柚子花、橘子、芭樂的花都是白色的小小朵很清香;柿子花淡黃色,小巧優雅,有時撿得夠多,串起來當項鍊;龍眼花像花穗,和檨仔有點像,花穗有多長結的果串就有多長。蓮霧開花後有很多毛毛蟲,我是不會看蓮霧花的。

外婆的庭園唯一的花是馬蹄花,外婆說是日本人留下來的。後院的玉蘭花是鄰居阿桑的,一半長到外婆家的後院。除了馬蹄花庭園裡種的、野生的都可以食用。花,對外婆來說除非可以食用,是可以不存在的。

外婆的實用哲學札根在我心裡。我開始想念故鄉是因為蔬菜,我寫蔬菜、野菜,後來也寫樹、花,但花只寫了幾篇便無法繼續,花沒有栽種在外婆家,沒有根植到我心裡,純粹欣賞卻難以書寫。

暖暖有很多樹,多半不是果樹,有暮冬的櫻花、春天開花的苦楝、含笑、流蘇、油桐花、刺桐,夏天水黃皮的紫色花穗…每個季節,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樹花。春天到了,我還是會特走到暖暖溪邊步道去看檨仔開花,彷彿童年的仰望,紫橙色花穗覆蓋了整棵樹梢,至於何時結果我就不在意了,因為,春天我是來看樹開花的。

柿子樹(攝影/古碧玲)
柿子樹(攝影/古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