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用罐裝的除塵噴霧在博物館的中地鷸標本尾羽上成功「演奏」出drumming,聽著手中的剝製鳥皮發出屬於北方高原的響亮嗚鳴聲,興奮之餘也有種時空錯亂、生死跨界之感。
那是四月份的第一週,在蘭陽溪口北岸新南水田的上空,一隻田鷸以獨特的方式劃過黃昏的天空,發出好似機車引擎熄火發不動的嗚鳴聲。田鷸在台灣是普遍的冬候鳥,但這種聲響並不尋常,僅有在遷徙啟程的季節才有機會聽到,因為這是屬於繁殖季──通常是專屬於北方繁殖地──的聲音。
利用羽毛發聲,似乎顛覆了人們的普遍認知
Drumming,一些中文資料翻譯為風切聲,指的是田鷸屬鳥類在求偶展示飛行時,利用外側尾羽震動所發出的聲音。利用羽毛發聲,似乎顛覆了人們的普遍認知,但在鳥類中其實有不少案例,例如南美洲有許多種嬌鶲以拍動翅膀的聲響作為求偶展示的一環,其中白斑翅嬌鶲 (Machaeropterus deliciosus) 更是特化出造型奇特的次級飛羽,藉由高速震動使羽毛磨擦,發出高頻的嗶嗶聲;北美也有好幾個屬的蜂鳥會利用尾羽發出獨特的哨音。
跟大部分鳥類一樣,田鷸也有鳴唱 (song) 和鳴叫 (call) 兩類叫聲,因此drumming過去被認為只是田鷸的其中一種鳴唱。直到德國博物學家兼鳥類學家瑙曼 (Johann Friedrich Naumann) 注意到田鷸在展示飛行中會同時發出鳴唱和嗚鳴兩種聲音,遂於1830年發表了一種假說──他認為那是鳥藉由拍動翅膀產生的聲音。
有趣的是,瑙曼不小心把德文的翼羽 (schwingfederspitsen) 寫成了德文的尾羽 (schwanzfederspitsen) ,這反倒引起另一位鳥類學家梅維斯 (Friedrich Wilhelm Meves) 的興趣,進而投入田鷸尾羽的研究。梅維斯將不同羽毛固定在木桿上,藉由甩動木桿產生風壓,確認了drumming是由田鷸最外側尾羽所發出來的聲音,推翻了瑙曼的假說(雖然他字面上並沒有寫錯)。
中地鷸 (Gallinago megala) 標本的外側尾羽在強風下震動發聲。(台灣博物館提供)
「針」狀與「火柴棒」狀的尾翼
跟梅維斯一樣,我對drumming的認識也是從室內開始的。說也奇怪,在台灣的田鷸屬鳥類中,田鷸是最普遍的,但在台灣博物館館藏最多的卻是中地鷸,針尾鷸和田鷸都很少。這可能是因為田鷸屬標本的主要來源是機場鳥網,因此較容易捕獲棲息於開闊草地的過境鳥,而田鷸較偏好水田溼地,針尾鷸則是過境台灣的數量本身就比較少。
我第一次在博物館細看中地鷸和針尾鷸的標本時,就對那些尾羽印象深刻。中地鷸有三至四對外側尾羽特化成細桿狀,而針尾鷸則有七對比中地鷸更細的尾羽,如果說針尾鷸的是「針」,那中地鷸則比較像「火柴棒」。
我很好奇,這些鳥平時都縮在草澤理,就算是展示求偶,這些纖細的尾羽也看不出任何博取眼球的功能,那為何會有這般特殊的形狀?搜尋資料後我才知道田鷸屬鳥類有這樣特別的羽毛發聲行為。
在瑙曼和梅維斯之後,科學家又對田鷸的尾巴有了進一步研究。在展示飛行時,田鷸藉由向下俯衝以達到足以使外側尾羽發出聲音的時速40公里,並在俯衝的末尾以時速超過60公里發出最大的聲響,過程中,最外側的尾羽會伸展至近乎與身體垂直,以達到最大的震動效果。
最新的研究利用電子顯微鏡掃描了這根黑白鑲嵌的「發聲羽」,發現這根羽毛除了在顏色(其它尾羽皆有帶橘紅色)及造型(最外側尾羽極不對稱且羽軸根部彎曲)上特異於其它尾羽之外,在羽毛細部的羽小枝構造上也有獨特之處──這根羽毛除了橫斑之外,大致可從平行羽軸的方向分出淺色與深色兩個區域,而羽毛發聲主要是由淺色區的震動造成,這個區域的羽小枝缺少了一般飛行羽(翼羽和尾羽)都會有的倒鉤構造,使羽片更有利於震動。
我在蘭陽溪口的暮色裡聽見了野生田鷸的drumming
同為田鷸屬的中地鷸和針尾鷸也會在展示飛行中發出drumming,不過這兩種鳥繁殖於蒙古和西伯利亞,田野紀錄不如廣布歐亞大陸的田鷸那樣豐富,也尚未有尾羽發聲的相關研究。所以當我用罐裝的除塵噴霧在博物館的中地鷸標本尾羽上成功「演奏」出drumming,聽著手中的剝製鳥皮發出屬於北方高原的響亮嗚鳴聲,興奮之餘也有種時空錯亂、生死跨界之感。
三月初我在博物館細細玩味過一番田鷸屬的標本,以為那就是唯一在臺灣聽見drumming的機會。但一個月後,我在蘭陽溪口的暮色裡聽見了野生田鷸的drumming。嗚嗡嗡嗡──嗚嗡嗡嗡──那時我簡直要像羽毛一般震動、歡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