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林仁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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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華

北地早春野風強勁,不時冰雹邦邦落下打了滿身滿臉,回到室內抖落一身北地春日的霜雪,看著窗外被冰雪打歪吹歪了的水仙花跟三色菫還是在陽光露臉後挺起身子,綻放歡顏……, 十九年過去,含羞草早已經變身數回,如同春日裡盛開的花朵,從層層疊疊的櫻,無骨柔韌的芍藥到霸氣牡丹。

北國的春天很漫長,溫度升得很慢,從三月開始,番紅花為凍土融化後在灰天雪地添上亮黃艷紫,接著回暖的森林地面上,銀蓮花會爲森林灰褐厚軟落葉地表鋪上晶白與靛紫。

粉撲撲的小臉像家鄉含羞草的絨絨粉嫩花

辛夷。(攝影/林仁筑)
辛夷。(攝影/林仁筑)

到了四月中都還會不時降下大雪的極寒之地,這些小小的地面報春使者,是點亮迎春希望的訊息。 女兒誕生在她來到北國的第五個春天,粉撲撲的小臉像家鄉含羞草的絨絨粉嫩花,但當時這個新手媽媽其實並不知道,接下來十多年的春天因這個新成員這個家會變成什麼光怪陸離的面貌。每一年,春天職場的變化跟天氣一樣不穩定,待業中的家庭內部挑戰超級大,而日子則如疾行列車般轟轟隆隆年復一年碾過去。

丹麥其實是個比我被國中地理課教過的黑龍江省還更北一點的國度,來自南國的母職概念以及這個女生在美國所學的教育法則,種種她以前用得順風順水也非常自傲的一切,往往在這個春日生命力最旺盛的季節,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碎。

很像種了什麼但長出了完全不認識的東西

原生家庭的家族成員幾乎都是教師及公務員的她,近卅歲時嫁入這個成員只有三個人的創業小家庭,公婆結婚十年終於生了寶貝兒子,這個什麼都慢慢來的家長一號,則在他自己滿四十歲時終於給了他們一個孫女:「我們家啊,什麼都慢工出細活,不急不急」、「不過啊,小娃娃在幼稚園常感冒,偶爾來爺爺奶奶家玩就好,你們要自己顧喔,不想伺候小娃就別生啊。」新婚時婆婆大人這樣耳提面命。

就這樣,像含羞草一樣的小娃娃加入了這個理工手藝人之家,四歲之前自說自話自己玩,不怎麼搭理別人,說中文的台灣家人以爲小妞回應的是他們聽不懂的丹麥語,丹麥老師跟親戚則一口咬定是中文太霸道……啞巴吃黃連的外配媽很清楚,這小傢伙是身體力行三國鼎立,完全不理這些大人的權威……,宛若植物百科圖鑑拿來比對半天,還是完全認不出像哪種幼苗般的一頭霧水。

在校方跟家醫的嚴正要求下,現實如一陣冰雹似的打下來: 小妞四歲生日後的那個春天家裡開始嚴格執行只說丹麥語的官方「建議」。嗯,國家未來的納稅人很重要,國族認同也很重要,「妳不希望妳女兒在生養她的國家無法融入當地社會吧?」集體社會意識很威,在他鄉的這個母親只能配合。

然而,在某個層面上,深深喜愛詩詞歌賦的她就在那一年走入親職的寒冬:不說自己母語的女兒,怎樣都像是別人的女兒。

(攝影/林仁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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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最終成就的是自己人生的一座百花園

理工人父親跟不愛文學的女兒很合拍,文組學教育的媽媽決定進軍教育體系去工作接地氣。當年在美國所學的特殊教育核心價值,是人人應要有所貢獻,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來到了丹麥,從申請教育博士學程的會談,到日後有緣一起工作的四個教育單位,得到的訊息都是: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認識自己找到適合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位置,不怕變動喜迎挑戰,不用拘泥於「有所作為」、「不亂作也是貢獻」懂這層巧妙才是丹麥要的教育人。

啊!放棄也是一種「作」,一種成全,成全夫家和樂成全女兒不浪費時間學很不擅長的外語,成全她很快樂輕鬆的童年。

北地早春野風強勁,不時冰雹邦邦落下打了滿身滿臉,回到室內抖落一身北地春日的霜雪,看著窗外被冰雪打歪吹歪了的水仙花跟三色菫還是在陽光露臉後挺起身子,綻放歡顏……, 十九年過去,含羞草早已經變身數回,如同春日裡盛開的花朵,從層層疊疊的櫻,無骨柔韌的芍藥到霸氣牡丹。

跌跌撞撞著陪伴一路的母職歲月,原來最終成就的是自己人生的一座百花園,此刻的蜂飛蝶舞蜜香環繞,雖然還是不清楚自己栽了什麼,但這一季的春顏華容如前庭的紫丁香花氣襲人知晝暖,且寬心!就好整以暇迎接盛夏來臨時稍來的蔥蘢綠意吧。

牡丹。(攝影/林仁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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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堇。(攝影/林仁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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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攝影/林仁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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