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栗大樹 。(攝影/游旨价)
天師栗大樹 。(攝影/游旨价)

華西雨屏與天師栗Aesculus chinensis var. wilsonii

雖說華西雨屏帶鎮日天氣陰濕,但正是這人類眼中特別灰暗的世界,最終成為了大自然展示其最美麗樣貌的所在。

當威爾遜 (E. H. Wilson) 在湖北為珙桐留下「北半球最有趣的、最美麗的樹種」這個聞名於世的註腳時,他其實在那片珙桐林子裡還記錄了另一種名為天師栗的樹種。據他描述,那棵天師栗高達15公尺,幹圍超過了1公尺,想來必是身形挺拔,生機盎然,就算傍著美麗的珙桐仍能吸引到威爾遜的目光。

七葉樹葉片也曾做為烏克蘭首都基輔城的城徽

其實威爾遜筆下的天師栗就是一種七葉樹 (分類學上被歸為中國七葉樹的威爾遜變種)。在歐洲,七葉樹是無人不知的園藝和行道樹種。它被廣栽在巴黎城區,為行人撐起綿延的綠傘,它的葉片也曾被烏克蘭做為首都基輔城的城徽。它既是巴爾幹半島上世代相傳的有毒植物,卻也在現代成為深具醫療潛力的藥草。

生在亞熱帶的台灣島,我對這種溫帶落葉樹毫無認識,第一次邂逅竟是在美國加州的聖塔安娜牧場植物園 (今已改名為加州植物園)。當時見到解說牌上說加州七葉樹的英文俗名叫做「加州鹿瞳 (California buckeye)」,覺得特別有趣,據說鹿瞳這個名字還是源於北美的印第安人,但是對著大樹觀察良久,我卻找不到到底那裡有跟鹿瞳相似的特徵。

帶著滿腹疑問,後來才從植物園的學者那得知,原來所謂的鹿瞳就是指七葉樹的種子。上網查了一下圖片,看見形狀與色澤都和栗子很像的七葉樹種子,以及上頭圓球狀淡黃色的種臍,外觀的確像顆眼球。

隨風搖曳的赭紅葉片竟呈現七葉一輪的形態

第二次見到七葉樹,那是來到了太平洋另一端的日本東北地區。彼時正是深秋時分,我與友人T君駕著車一路沿著本州北緣的陸奧彎海岸採集黑龍江小檗。途中在青森縣的無名小山丘上,不期然地遇到一片美麗動人的紅葉林。

定神一看,隨風搖曳的赭紅葉片竟呈現七葉一輪的形態,心中頓時一陣悸動,該不會這也是七葉樹吧!身旁的T君對於日本植物暸若指掌,很快就肯定了我的猜測,還跟我說明這是日本最具人氣的紅葉觀賞樹種之一。回台灣前,我特地到旅遊小賣店裡買了一張有著七葉樹紅葉圖片的明信片寄給了自己,紀念與紅色七葉樹的首次相遇。

而天師栗是我人生裡第三次遇到的七葉樹,儘管是在書裡讀到的。然而因為有前述的這些經歷,我感覺自己能夠在腦海中虛構出威爾遜筆下的那棵天師栗大樹。我能夠想像它華美的枝葉,以及散落在地表上的美麗鹿瞳。

今年五月初,我再次參加了賞花達人孫小美帶領的賞花團,這次的旅程大抵遊梭在神祕的華西雨屏帶中。所謂的華西雨屏,指的是一塊位於四川盆地西側的帶狀多雨區,它的成因與四川盆地和西部高原之間的巨大海拔落差有關。川西巨大的高山與高原將來自太平洋的水氣在此攔截,最終形成一條橫跨南北,陰雨少有晴日的雨帶。

上個世紀上半葉威爾遜曾在這片地域進行多次探索,並發現許多讓人驚豔的美麗植物 (譬如珙桐)。我對這個新接觸的地理名詞自然是極度好奇的。畢竟根據描述,我私心覺得這與台灣島中海拔的雲霧森林有著十分相似的氛圍。出發前,我和小美說自己很想見野生的珙桐,小美回說肯定能見到。

天師栗,彷彿一座座玲瓏的花之寶塔

果不其然,當我們搭乘的小巴駛進滎經的深山,道路兩側便零星出現了掛著雪白苞片的珙桐大樹。只是出乎意料的是,珙桐生長的山谷中,另有其他大樹在盛開著花朵。那綻放在樹梢,層疊潔白的圓錐花序,彷彿一座座玲瓏的花之寶塔,著實令人難以忽略。

此時同行的博物學者張一說,這些是天師栗呢,我這才從珙桐的誘惑裡驚醒,原來眼前盛開的正是威爾遜書中提過的七葉樹。原來,珙桐盛開之時竟也是天師栗盛開之時,我不禁在心中想起一事。當時威爾遜在珙桐林找到天師栗,會不會也是因為天師栗這絢爛的花朵,而不僅僅只是因為大樹的身姿呢?

想想也是有可能的吧!一般來說15公尺高的大樹,要能看到葉片的模樣是很困難的,但若是天師栗正在開花,這七葉樹家族吸睛的美麗花序肯定對來自歐美之地的威爾遜來說毫不陌生。事實上,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七葉樹的花朵,一直以來我以為七葉樹之所以能成為北半球溫帶的名樹,主要是因為樹型與它的紅葉,竟不知它的花朵也這般好看。

雖說華西雨屏帶鎮日天氣陰濕,但正是這人類眼中特別灰暗的世界,最終成為了大自然展示其最美麗樣貌的所在。姑且不論別的植物,單憑此處能夠孕育出珙桐之雪,以及天師栗的玲瓏花塔便可輕易證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