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此時進水

生命在毀滅後曾一起攜手尋找新土,幾經流年,遠古方舟早已擱淺。彼時鳥群帶著期盼飛了出來,等到確認洪水已退去,全部的生物再一起出發!經過無數世代後,眾多支族已在各處定居,遺忘了沒有界限的日子。

中東其中一支古老閃族的神話試圖解釋生命起源。

彼時沙漠曠野中,天火經過雲間的聲響,不時伴隨著黑幕壓境。在遙遠又遙遠的荒漠居民眼裡,看似是種震懾萬物之力。漸漸地,這樣的氣候現象形成地方神祇,最後演變成絕對的統帥。傳說祂創造一切,不久後卻想毀滅一切。祂召喚一人建造方舟,乘載選上的人們與動植物,直到洪水消退。

這艘超級大船壯觀地在洪流中隨波漂流。等到洪水消退,船身擱淺高山後,再等著放出的飛鳥銜橄欖葉回來。確認信號後,他們從船艙出發,繼續探索世界與繁衍後代。一些飛鳥離開艙門時,可能太興奮導致飛太遠,不小心抵達東亞,就這樣過了無數世代,陪伴著進展一代代的人類文明。當某些野草逐漸「馴養」了人類,農耕文明於焉開始。

幾撮埋進水裡吃飯的黝黑身影,一一浮出

時空快轉到遠東水田,那可能曾經探索世界的鳥類有些後代演化成水鳥,此時正值來臺渡冬或準備繁殖。對我目前耕種的田區來說,這期間最常見的水鳥即是花嘴鴨與紅冠水雞,牠們各自組隊,不知從何起飛,然後安全落水,吃著土裡水裡的生物。休耕時期無害,牠們的糞便能夠幫助肥沃土壤。到休耕尾聲,農民必須讓田動起來,同時也要將龐大地底軍團──福壽螺,盡力撈除。此刻花嘴鴨在水田裡的任何活動,容易攪動土壤而混濁田水,模糊了福壽螺的位置,惟有增加農人出現在田裡的頻率,方能有效驅趕。

而附近較早插秧的田選用其他方式趕走水鳥,從傳統稻草人、鞭炮、到現代反光條或是廢棄光碟片,任何可能影響鳥類視覺與聽覺的方法全部用上,只希望剛插下去的秧苗不會損失慘重。然而水鳥並沒有人類想得那麼容易對付,稻草人不會走動,那就到沒有稻草人的區塊;鞭炮鞭長莫及,有耐心就好;反光條與光碟片,別擔心,我們還有晚上,沒有太陽灼目;再不然,就到沒有這些奇怪東西的地方,暫時避難、尋找食物……。

於是,牠們一齊來到我的田區,空曠,偶而有人;伙食眾多,有水。我去巡田水時,幾撮埋進水裡吃飯的黝黑身影,一一浮出、靠攏、呼叫,成群放大般往田埂上集合,伺機而動。當我走上田埂,花嘴鴨或是紅冠水雞伸長脖子緊盯我,催促大夥往遠離我的方向移動。有時牠們會到田的另外一角,不會離開田區;有時直接到隔壁田繼續享用食物,或者上岸一下就直接飛走,待我離開後再回來。

我讓自己時不時現身,告訴花嘴鴨與紅冠水雞我是誰

天氣依舊寒冷,福壽螺跟人同樣懶散,不出門,農夫就能暫時不用為水鳥的活動感到困擾。可是白日夢作多了,一旦牠們愛上這裡,未來我的田也會跟著空白,只好振作精神,再次入田面對問題。

我整頓田邊器材,收拾被野狗叼來的便當盒,清除不知道從哪來的菸屁股、寶特瓶當作暖身運動。我讓自己時不時現身,告訴花嘴鴨與紅冠水雞我是誰。然而幾次對峙,我想更重要的,應該要思考年復一年的操作項目雖是差不多,但當中細節、變數的觀察及回顧,是否改變策略?還是想出新的方式實驗?畢竟對立是最為矛盾且無法同船共渡的。

空氣低沉,遠方嚇跑水鳥的炮聲更加清楚,讓沉思的我也嚇了一跳,跟著鴨鳴在內心罵了幾聲。抬頭望著牠們,成群從附近天空飛過,不知道衝飛何處?心情如何?

生命在毀滅後曾一起攜手尋找新土,幾經流年,遠古方舟早已擱淺。彼時鳥群帶著期盼飛了出來,等到確認洪水已退去,全部的生物再一起出發!經過無數世代後,眾多支族已在各處定居,遺忘了沒有界限的日子。每年春暖花開,帶著希望的花嘴鴨與定居的紅冠水雞再次回到泡水方舟裡,不是為了橄欖葉,而是讓許許多多的農人深深體會,看天吃飯的悲與歡,物種間有待重新磨合的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