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尋香蘭葉、蝶豆花、沙梨橄欖的野地腳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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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劉振祥

「這是日俄戰爭的大砲,日本人運來霧鹿對付布農族人,當時,要布農族下山定點定居管理,除了沒收他們的獵槍、彈藥武器外,更嚴禁外界運送鹽上山,因為長期沒鹽可吃一定會生病,可以逼布農族人下山。沒想到在山上打游擊的布農族人因為會採集鹽膚木的鹽,撐了好久。」登上台東海端鄉霧鹿國小後方的砲台公園,聽到了這則關於採集的故事。

談到蔬果等飲食取得的管道,生活在台灣的我們已太習慣栽種而來的食物,在飲食供應產業化的過程當中,人們早已喪失採集野生及原生植物的能力,成為單一主食的文明社會,失卻了飲食多樣性的均衡;迄今,僅有部分原住民部落仍保留著由大人帶著未成年的孩子帶把鹽、隨身小刀在山間健行辨識野生動、植物的傳統。

而居住鄉間的客家或福佬媽媽們尚保留自身童年的「地味」者,也會在不同的季節採擷野菜食補或藥補,清明前後,採鼠麴草或新鮮艾草做粿;夏季燒仙草茶消暑;秋季採藤三七根(川七)熬排骨湯;冬季採老艾草根曬乾,抓一把艾草根塞些雞肚子,加點老薑片,卻寒暖身…依循四季運行,無論內服外用,滿地野草野果都是造物者的禮物。

著眼於如何辨識野菜野果,採集山裡地味,台北市客家文化基金會2017年的「客家家食物」透過展場與作坊與對有興趣於植物者交流。素來將台灣野菜視作一個「品牌」的種籽設計以「客家漬」、「採集X料理」雙展並行,展場一如採集現場般綠意繚繞。已貫徹採集者生活逾十年的種籽設計,憬悟大地之厚生與包容,按著四季節氣,不輕易放過任何可食的野果野菜野花,採楊梅、宜梧、月桃花、野薑花、懸鉤子、狗尾巴草、杜英、菾菜、山苦瓜、秋海棠…深悉節氣的序列,掌握著野果野漿野菜熟成的日曆,不輕易錯過採集時間。

對現代人來說,想喝碗蓮子湯,上傳統市場和超市買蓮子來燉,不必剝蓮蓬、綠皮、種皮、戳蓮芯,但若到了採集者如女食神莊月嬌的地盤,可得相約清晨,想吃的得去池裡自己採!

這種典型的採集者行徑,不嫌麻煩地「從產地到餐桌」絕不僅止於口號,而是親力親為的生活型態。

一年四季的採擷,於鄉間生活,是生活常態,想吃什麼,就往水邊山間去,菜園果園就在大自然裡。於都市人,有心採集也並非不可能,只需留意腳下的玫瑰,不好高騖遠望向天邊彩虹,即可在生活轉角處發現野莧、野人蔘、益母草、到手香、車前草、土肉桂…一如筆者作為一位都會業餘採集者行過公園發現蜜源植物的翅莢決明,發現結實累樹的白飯樹等之興奮心緒。

採集者往往如神農嘗百草般,逐漸熟悉植物生命週期,掌握了一年四季並洞燭天然植物糧食應當在何時何處採收;於是,如種籽設計、莊月嬌者春天採青梅或黃梅釀梅,採山茶學習揉捻焙製,偶爾在鼠麴草冒出頭時,也採些回來做點草仔粿;夏末採茄冬果實漬起來,還意外發現取代味精能去除異味的阿拉外(肖楠籽);秋天採麻竹筍並蒐羅野莧曬乾做鹼水,等待明年端午節做鹼粽;初冬11月依序開始採桂花,好在冬至時有桂花湯圓可食;採洛神花蜜釀起來,來年夏天有酸甜清涼的洛神花湯供洩暑氣;整年的採集旋律依循著節氣腳步,積攢了滿滿的食物寶庫,每一次的踏查採擷,總會有新發現,甚至不時拾掇些小花小草,順手與野果野菜插成一盤桌上風景,生活是大自然之美的投影。

在採集途中,不僅發現了甜度超過22度的野生無花果,還歸納出台灣新住民的食物遷移軌跡-香蘭葉、蝶豆花、越南大芫荽以及滿山遍野的沙梨橄欖等,這些充滿熱帶國家氣息的植物,都有著豔麗色澤或風味強烈的特質,普遍用在東南亞食肆常可見到鮮綠、桃紅、深紫的娘惹糕上,或者是被醃成酸中帶辣的沙梨橄欖等,隨著嫁來台的新住民女性日眾,為了一解味蕾鄉愁,東南亞地區常用的可食植物被引進台灣,從起初的人工栽植,逐漸蔓延馴化成此間的野地植物,只要懂得辨識,俯拾皆是驚嘆號。

人類史上,家蔬家果因應人口激增而生,野菜野果則是喚起我們與自然連結的臍帶,現今大量栽種的蔬果其DNA都來自於野地。而採擷自山林田野的食材,原本就是飲食文化的一環,生生不息的大自然植物園裡,毫不吝惜的食材,曾經飽足了一代代的人們,人們也懷著敬虔的態度感念大自然的賜予,那是真正從產地到餐桌的飲食鏈,是四體俱勤,分得出五榖的食養履踐。

台灣的地形地貌高山、山谷、丘陵、平原、湖泊、溪流、河川、海灘無一不具備,是一座迄今仍保持著物種多樣化的世界大植物園,致使我們擁有極其多樣春風吹又生的野地食材,客家家食物規劃的「山裡地味採集料理」意欲超越栽種農業以及19世紀工業革命後的飲食供應鏈,返回裡山間,踏查自然糧倉的賜予,更細膩感受季節輪替的節氣旬味,從淺山到深山、池畔到海濱。

野生可食植物是大自然最美麗的禮物,在這裡,我們可以透過自己親眼親聞發現青春正茂的新鮮野食材,迥異於被馴化的「家蔬家果」,帶著野氣的陌生滋味,或許是我們不習慣的澀味、特殊氣味,卻是引發人與自然改善關係的敲門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