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鳳蝶(繪圖/黃瀚嶢)
黃裳鳳蝶(繪圖/黃瀚嶢)

春天精靈:光之蝶翼

今春南台灣乾旱,正擔心重演2020年北大武陸蟹、蝴蝶諸小小生物被滅絕的慘劇,這一、兩個星期淺山一帶居然紫斑蝶夾雜清鳳蝶大爆發,四處尋覓水源,甚至一路飛到山麓的村莊探求花蜜,這既脆弱又堅韌的生命啊!

《黑魔女:沉睡魔咒》是場安潔莉娜•裘莉的個人秀,若非穿插了紅葉、綠蕨、藍莓三隻精靈仙子手忙腳亂撫養奧蘿拉公主的逗趣過程,該是何等沉悶暗黑的一齣電影。

不用想像電影中的精靈王國,人間自是處處翩翾款款的精靈,在樹梢頭在花叢間,日光下輕於粉薄於繒的各色彩翼,被各式花蕊牽引著曼波起舞,春天整個靈動起來。

春風自愛閒花草,蛺蝶何曾揀樹棲

多情蝴蝶趁花飛,多情人間為蝶狂,瞧!莊周正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思索如何拋卻心靈藩籬的人生大哉問;梁祝則化蝶,繾綣相隨雙飛西園草,原本該是千古悲劇停格為擁抱無限浪漫無盡希望的永恆戀情;杜甫簡直雀躍如童子,一路蹦蹦跳跳高歌:「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古人以幾分不屑的輕佻口吻說:「春風自愛閒花草,蛺蝶何曾揀樹棲」,不識完全變態的蝴蝶歷經何等艱辛的成長過程,才得以不挑樹種草叢,只要有開花的植物牠們就有一口存活的糧食,孜孜矻矻飛到東飛到西,只為了繁衍子代永續生命。

山友認證標高3092公尺的北大武山比台灣第一高峰玉山難以攀爬,從山麓熱帶植物中海拔溫帶植物到高海拔寒帶植物,為了適應環境,有各自不同的蝶屬。有一回攀爬北大武,經過一水漥處,驚起一群青底藍紋的鳳蝶,和一般以黑、黃、白色為基調,裝飾紅、藍、綠、黃等色彩的斑紋鳳蝶不同,還來不及照相已然散逸,為之悵悵然。

要和豔麗的大型鳳蝶邂逅,得有挺進深山林內的本事,人矮志氣低,淺山一帶遊蕩才是我的日常,照樣處處蝶影,雖然體型小多了色彩也質樸多了,另一番活潑靈性。

(攝影/林剪雲)
(攝影/林剪雲)

請以仁慈的「蝶道」留與安全的「蝶道」

冬天的屏東日日暖陽,晨間路旁或草叢黃粉蝶、橙粉蝶成群或棲或飛,像煞結伴出遊的女學生,彷彿還聽得到她們輕快的笑語聲。曾經露水未晞,電線桿上密密麻麻的小黃蝶破蛹而出,正在晾乾翅膀等待起飛,目睹大自然奧妙的一刻,感動欲淚。外子身穿一件自然科學博物館的黑色T恤,背部飾有半月型黃色基底圖案,印了隻恐龍和文字「龍出沒小心」,誰知恐嚇不了小黃蝶,還沿路挑釁般飛來棲息在恐龍上頭,形成爆笑畫面,難道小黃蝶的複眼可以辨認同類的色澤?等待蝴蝶專家來解謎。

今春南台灣乾旱,正擔心重演2020年北大武陸蟹、蝴蝶諸小小生物被滅絕的慘劇,這一、兩個星期淺山一帶居然紫斑蝶夾雜清鳳蝶大爆發,四處尋覓水源,甚至一路飛到山麓的村莊探求花蜜,這既脆弱又堅韌的生命啊!祈禱山友路過的車輛別再霹靂風急,請以仁慈的「蝶道」留與安全的「蝶道」。

在恆春半島的滿州鄉的港口村的後壁山,也有屬於世外桃源等級的精靈王國。丘陵地帶蓊蓊鬱鬱知名的不知名的都叫樹,給予滿山遍野各色彩蝶充裕的食物,山谷溪澗即使乾旱的冬季也還有水,供應了穩定的水源,還有腐植質補充養分,在嚴峻的落山風季節,山谷也成為庇護過冬的避難處所。

起飛了,成了滿天滿地舞動的光之羽翼

吃飽喝足生活條件優裕的後壁山蝴蝶,忙著在本地人稱為番仔香的過山香葉底產卵,母蝶曉得疏散產卵避免子代出生後爭奪糧食。破殼而出的小小毛毛蟲急忙把殼給嚙食淨盡,免得被天敵覓得行蹤。毛毛蟲,大人小孩都害怕,行經丘陵地的樹下或草叢不小心被「生毛蟲蒙著」,會過敏起紅疹又痛又癢。

毛毛蟲吃著母親生前預備的過山香葉片,歷經一次又一次蛻皮成長,最後一次蛻皮後,選擇躲在葉底或枝幹隱密處,然後老僧入定那般吐絲結成絲座將自己的尾部固定,再繼續吐絲把自己整個包裹起來,在蛹中進行激烈的器官變態。在某個靜寂的天未曦,蛹殼的頭部和胸背呈十字形裂開,頭、胸、背一一露出,接著伸出前足,並將皺摺的翅膀及鼓脹的腹部拉出蛹殼外,當旭日煦光片片點點篩入枝葉草叢間,原本皺巴巴黏在一起的翅膀開展了,起飛了,成了滿天滿地舞動的光之羽翼。

文學家忙著謳歌蝴蝶;生物學家忙著耙梳種類;生態學家忙著觀察環境。我呢?什麼都不想,純粹倘佯精靈王國,像幾乎只能在恆春半島看到本地人稱為「黃肚仔」的黃裳鳳蝶,翩翩於花葉間,日光下像煞披著金縷衣的嬌嬌女,怪不得又被稱為恆春金鳳蝶;大白斑蝶體型大飛行緩,被本地人戲稱為「大戇仔」,我倒覺得大白斑蝶恰似身著鑲有美麗黑色線條或點點的新娘紗,半空舞動慢板華爾滋,優雅又時尚。

斑斕自在的蝴蝶,一生實則凶險艱難

看似斑斕自在的蝴蝶,其實一生凶險艱難,從卵→幼蟲→蛹→成蟲每個成長階段處處有天敵,好不容易捱到羽化成蝶了,春蝶最多時刻後壁山的蜘蛛也佈下天羅地網,看到網上的艷麗蝶屍,為之毛骨悚然。

而蝴蝶最大的天敵:人類。

後壁山的糧食、水源和溪谷,讓秋冬墾丁的蝴蝶迢迢遷徙要來此處越冬,但可能途中天災還是逃不過落山風碎翼;人禍遊客橫衝直撞車流分屍。

再穿越時光隧道回到民國五、六十年代,當時台灣人普遍貧窮,偏鄉尤其困苦,在地人如何利用在地資源養家活口是沉重的現實。蝴蝶人見人愛,台灣又是蝴蝶王國,於是有了蝴蝶買賣,商人會來收購,再高價轉賣給國內外有需求的公家機構或私人商家製作標本。

那個年代,一枝清冰冰棒3毛錢,加了紅豆或綠豆的5毛錢,烈日恆春,若能來枝清涼可口的冰棒,每個小孩的想望,可是窮鄉僻壤的小孩沒有所謂的零用錢,還得想方設法幫忙家計。

(攝影/林剪雲)
(攝影/林剪雲)

最不愛蝴蝶標本區

春蝶正旺的那三、兩個禮拜,小孩先忙著將用過了的筆記本一頁頁撕下摺成三角形紙袋,然後男孩全副武裝,把紙袋放在包袱內掛在胸前,手拿捕蝶網腰繫奶粉空罐上山去,在山石、樹叢、雜草間撲捉蝴蝶,要身手俐落才能有所收穫並避免受傷,所以女孩跟上去只看熱鬧或幫忙處理捕獲的蝴蝶。

男孩將抓到的蝴蝶輕壓兩側頭部,小心將蝶屍置入空罐,一定數量後再置入包袱內紙袋固定和保護蝶翼,剛破蛹而出的母蝶,往往有公蝶忙著搶婚,所以時常雙雙對對被抓,色彩鮮艷的是新蝶;褪退光澤甚至羽翼殘破的是原本幸運越冬的舊蝶。一般蝴蝶每隻以「分」計;「紅肚仔」「黃肚仔」值一角;「大戇仔」可以賣到兩角。殘忍嗎?賣得的錢,小孩們買枝冰棒大家各舔一口,其餘上繳父母,春季開學後多少可以幫忙湊註冊費…。

別說了,遊逛各種自然博物館、生態館,我最不愛蝴蝶標本區,或許,「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嘻嘻哈哈賞心悅目就是了,偏偏,我從艷麗的蝶屍看見了偏鄉和蝴蝶兩兩爭存求活的矛盾及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