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我們發現黃海的泥灘地流失,是許多鷸鴴類水鳥數量大幅減少的主要原因。黃海周邊的泥灘地,是鷸鴴類水鳥重要的遷徙中繼站,完成第一段旅程之後,第一個大型補給站。然而,這裡能提供的食物種類和資源變少了,讓許多水鳥活不下去,無法完成旅程。
夏天是天堂、冬天是荒漠
每年九月,是季風開始轉向的季節。在北半球高緯度的溫帶地區,樹葉裏頭的葉綠素正在快速崩解,樹葉慢慢轉變為黃色、紅色或紅褐色,最後脫離樹枝,落到地面。這樣的變化,暗示著寒冷的冬天即將來臨,大地萬物都得做足準備,迎接這一年一度的考驗。
水鳥也不例外,水鳥是一群棲息水邊濕地的鳥類,大多是指雁鴨、鷸、鴴、和鷗等鳥類。這幾類水鳥,大多也是需要南北往返遷徙的候鳥。啟程往南遷徙,躲避寒冬,是這些候鳥的年度盛事。

北半球溫帶地區,有連綿不絕的針葉林(Taiga,又稱北寒林)、也有潮濕肥沃的草澤和苔原。這些環境滋養了眾多的水鳥,在溫暖的春夏兩季,完成配對繁殖的終生大事。春夏之際的北半球溫帶,初級生產力(光合作用旺盛的程度)可不會輸給熱帶雨林,成為了這些水鳥的棲息樂土。可惜的是,這裡夏天是天堂,冬天是荒漠,冰天雪地、了無生機。別說食物了,光是要找到避冬之處就難如登天。幸好,鳥有翅膀,可以一走了之。等死,或者離開,候鳥們只有這兩個選擇。
遷徙:玩命的例行公事
鳥類遷徙雖然可以說走就走,但旅途中並不是一路平安順遂,而是危機四伏。即便排除人為獵捕、棲地流失、環境劣化、甚至氣候變遷等人為因素,遷徙依舊是冒著生命危險的舉動。沿路可能會遇上掠食者、惡劣天氣、颱風或寒流等,或是體力不支而直接墜入海中,這些自然因素每年都讓許多候鳥殞落,再也無法抵達目的地。
候鳥遷徙的路線,稱為「遷徙線(flyway)」,全世界大致可以分為八條遷徙線,而臺灣所在的位置,稱為「東亞-澳大拉西亞遷徙線(East Asian-Australasian Flyway, EAAF,簡稱東亞澳遷徙線)」。東亞澳遷徙線北起西伯利亞遠東地區、白令海峽和阿拉斯加,南至澳洲和紐西蘭,橫跨二十幾個國家。不幸的是,在所有的遷徙線當中,東亞澳遷徙線是候鳥受威脅程度最高的遷徙線。

在野生動物的保育工作中,難度最高的是保育遷徙生物。會遷徙的生物,例如候鳥、蝴蝶、鯨豚等,週期性的往返繁殖地、遷徙中繼站(stop-over site)和度冬地。也就是說,整個遷徙旅程所涵蓋的範圍,都必須維持良好的環境品質,能供應充足的自然資源,這些遷徙生物才能活下去。也就是「一塊都不能少」,但反過來看,只要某一處的環境劣化,其他的地方再怎麼努力,也是白忙一場。同時,這些遷徙旅程時常跨越國界,國際合作也就成為保育遷徙生物必要管道。
在東亞澳遷徙線的候鳥之中,鷸鴴類水鳥是最受關注的一群。這些鷸鴴通常有著修長的雙腳和細長的嘴喙,牠們偏好在泥巴裡找食物,尤其是沿海泥灘地。棲息在裡面的無脊椎動物,都在牠們的菜單上面。在嘴喙的末端,有著密集的感覺神經受器,即使看不到泥巴裡的狀況,但嘴喙戳進泥巴裡,就能感受到獵物在泥巴底下的一舉一動。

共享東亞澳的天際
2018年,我前往澳洲昆士蘭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加入了理察‧富勒(Richard Fuller)的研究團隊,一直致力於鳥類公民科學和遷徙水鳥的研究及保育工作。我來自台灣,是遷徙候鳥重要的休息站和交流道;而澳洲這邊則是許多遷徙水鳥的旅程終點。布里斯本東邊的摩頓灣(Moreton Bay)是我們長期研究度冬水鳥的場域,也會為候鳥繫上發報器,記錄他們的旅程。
可惜,研究結果帶來的大多不是好消息。2017年,我們發現黃海的泥灘地流失,是許多鷸鴴類水鳥數量大幅減少的主要原因([1])。黃海周邊的泥灘地,是鷸鴴類水鳥重要的遷徙中繼站,完成第一段旅程之後,第一個大型補給站。然而,這裡能提供的食物種類和資源變少了,讓許多水鳥活不下去,無法完成旅程。接著,2023年,我們在台灣透過公民科學「臺灣新年數鳥嘉年華」的研究資料也發現,蘭陽平原的水鳥正在快速的減少,而且不僅受到黃海泥灘地流失的衝擊,也和近年宜蘭農地種房子的議題息息相關([2])。

遷徙水鳥的保育迫在眉睫,這是《勇闖天際線》想要傳達給各位的警訊。疫情期間,我接到公共電視的邀請,和澳洲一同製作這支紀錄片。我們和導演藍道‧伍德(Randall Wood)視訊,得知澳洲那端的研究團隊,便是我所屬的研究室。這一切自然一拍即合,合作起來非常順利。其中,台灣這一段,紀錄了2021年,我們在澳洲繫放的黦鷸「AAD」,透過衛星發報器發現抵達台南,由李正峰先生找到本尊的台澳合作追鳥故事。
在遼闊的東亞澳遷徙線天空,每年有數百萬隻候鳥在這裡展開旅程,牠們不在乎國界,只在乎哪裡有東西吃、哪裡有地方休息。20幾年前,我第一次拿起望遠鏡,觀察這些小鳥直到現在。久而久之,時常感受到我們這些觀察鳥類的人,總是被這些候鳥串聯起來。無論是在澳洲的老師和導演、或是臺灣和東亞各地的鳥友,候鳥在天際的遷徙線,也織成了維繫跨國保育的合作網絡。雖然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但我們都希望在東亞澳遷徙線的天空下,無論是地上的鳥人,或是空中的候鳥,都能恢復和諧永續共存的熱絡喧囂。


[1] Studds, C. E., Kendall, B. E., Murray, N. J., Wilson, H. B., Rogers, D. I., Clemens, R. S., … & Fuller, R. A. (2017). Rapid population decline in migratory shorebirds relying on Yellow Sea tidal mudflats as stopover sites. Nature communications, 8(1), 14895.
[2] Lin, D. L., Tsai, C. Y., Pursner, S., Chao, J., Lyu, A., Amano, T., … & Fuller, R. A. (2023). Remote and local threats are associated with population change in Taiwanese migratory waterbirds. Global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 42, e02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