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古碧玲)
(攝影/古碧玲)

我願意為你,千千萬萬遍

讀《翠林島》

我原以為潔辛妲會像《風之谷》中的聖少女娜烏西卡,最懂森林,夢想復育,對抗惡勢力,成為預言中救世的英雄。沒想到她成了災難科幻片《千萬別抬頭》中的先知,警告危機將至,卻被唯利是圖的當權者從頭上輾過去。

你的正義不是我的正義,要我不選真金白銀,去選環保永續,笑死,憑什麼?倒是說出個道理來。加拿大小說家麥可.克里斯蒂的《翠林島》以百餘年跨度,回答這難題。

小說描述2038年沙塵暴消滅樹木,地球不毛,兒童普遍咳到喉嚨裂傷。加拿大森林保護區「翠林島」獨擁巨大原始林,成為昂貴生態旅遊的祕境。年輕的森林學者潔辛妲.翠林,熱愛森林卻窮困潦倒,為還學貸,來島上當導遊。富豪一趟旅費,等於她要花一輩子還的學貸。富商約她私人導覽,她第一次踏進島上別墅區、富商的豪宅禁宮,侍者端上已隨森林絕跡的烤鮭魚晚餐,如夢似幻。

富商卻打破了夢幻,自稱對乳膠嚴重過敏(無法戴套),所以先問她是否乾淨。

「當然乾淨。」其實潔辛妲根本沒錢健檢,覺得自己是所有疾病的綜合體。事後,她期待地問富商明天還會不會買她私人導覽。富商一頭霧水,說他已預約飛去梵諦岡接受主教施行療癒儀式,期待精氣神大進。她以為即將麻雀變鳳凰,沒想到被他當成spa排毒療程加購項目之一。潔辛妲就像這片遺世的豐饒樂土,大企業、金融鉅子來此享受芬多精洗禮,自豪買了環保贖罪券;充飽電後回去運籌帷幄,繼續從開礦、工廠、能源等汙染中淘金。

潔辛妲還發現一棵神木樹皮感染真菌,必須砍伐隔離。上司怕失去旅遊賣點,威脅她不封口就開除。潔辛妲警告,如果放爛,五年內會蔓延全島,森林消失。上司不在乎,到時早就跳槽了,誰管五年後。

我原以為潔辛妲會像《風之谷》中的聖少女娜烏西卡,最懂森林,夢想復育,對抗惡勢力,成為預言中救世的英雄。沒想到她成了災難科幻片《千萬別抬頭》中的先知,警告危機將至,卻被唯利是圖的當權者從頭上輾過去。小說寫出了青貧世代「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的挫折。

上司選擇了眼前的蠅頭小利,拋棄了全人類的最後希望--森林。而潔辛妲竟也選擇了富商代表的財富安全感,自貶為「所有疾病的綜合體」,賤賣了自己。我不能接受,我問蒼天、蒼天不語,為什麼?

故事由近而遠,上溯父輩、祖輩,層層揭開謎底。

為什麼潔辛妲會這麼窮苦,原來曾祖父是伐木大亨,用暴力手段牟利,戰時還大賣木材給日本協助侵略。祖母柳兒出汙泥而不染,熱愛自然,叛逆不羈。代父贖罪,當了環保破壞分子,因把白糖倒進伐木廠機器、毀掉引擎而坐牢。曾祖父鉅額遺產、以他姓氏為名的整座翠林島,柳兒一繼承就捐給了護林NGO,寧願睡露營車,森林採蘑菇兜售為生。翠林島被不肖受贈機構轉賣給旅遊業者,孫女潔辛妲也就落得在祖產翠林島上當導遊奴工。

捨易取難,柳兒苦了自己,反正一人做事一人當;但禍延子孫也太不智了吧?沒想到作者要寫的,就是這兩次重大選擇:在柳兒百年之後,潔辛妲又得到一次翻身變鉅富的機會。潔辛妲吃過社會的鐵拳,這次會選擇理想或現實?又是為什麼?全書四百多頁峰迴路轉,細細烘托,為什麼柳兒會選這窄門荊棘路,潔辛妲又為什麼會驚人抉擇。父、祖各自的選擇,情節無不扣人心弦,也成就了兩代女主角的關鍵選擇。

柳兒忙於抗爭,冷落兒子連恩。萬聖節扮裝,連恩用牛皮紙箱把自己打扮成一棵樹,相信只有做一棵樹,才能爭得媽媽關注(一哭)。結果媽媽還是沒理他。連恩長大當了木匠,媽媽只肯定他用的是再生木,「沒有一棵樹因他而倒下」。寂寞的連恩愛上了拉中提琴的女孩,苦幹三個月,造了絕世好琴獻給她。她拒收,也不要他的愛。他氣得當場毀了琴。這把琴,就像童年扮成樹的他自己。

柳兒獻身環保去坐牢時,把兒子連恩送到叔公家農場,在老夫婦關愛下初嘗家庭溫暖。但柳兒出獄來接兒子,連恩發現又要被老夫婦遺棄,絕望憤怒,氣得敲凹老夫婦的汽車。叔公來找他,他以為會被揍爛。結果叔公說沒關係,只是嬸婆今早往生了。原來嬸婆瞞著病,陪姪孫走完她最後一程,只願把被愛的美好永留孩子心底,守護他一生。

當你怨恨不平時,勿忘別人已把此生最燦爛的一瞬,獻給了你。

資本主義驅迫人們競爭至死、資源變現,而讀本書像森林般洗滌心靈。書中眾人的慷慨善行,表明人活著不是靠拚錢,是情義相挺。森林非一枝獨秀,是整個生態系互惠共生。正是這些人,讓社會成為宜居的森林,讓我成為我們。

書名:翠林島

原文作者: 麥可.克里斯蒂( Michael Christie)

譯者: 楊沐希

出版:馬可孛羅

出版日期:2024/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