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燻飛魚乾燉肉(攝影/Miru)
煙燻飛魚乾燉肉(攝影/Miru)

23年份煙燻飛魚乾燉肉

我想應該是根據陽光的日晒角度、時間,以及風跟水氣的經驗累積決定的,當蘭嶼島上的東邊下雨時,西邊有時候晴朗;而西邊颳風浪起,東邊或許是安靜無波。一代人的晒飛魚乾經驗交代給下一代人,慢慢的也就形成每個部落傳統。

飛魚刷洗剖切後用林頭樹氣根細切成的繩,穿掛起來晒乾,晒了一天飛魚肉質收縮,濃縮鮮味之後仍然保有新鮮魚肉口感,用水燙煮過的魚肉,是剛好的鹹度與大海的鮮度合一。

再多晒幾日的飛魚,更乾燥了,硬挺木質般,放入大鍋裡熱水浸煮過,魚肉也可以回復到結實狀態,手指輕輕剝就可以去除魚刺。而經過多日的魚乾,可以擺入小屋裡煙燻乾燥,黝黑炭色屋裡堆起一小爐木材小火悶燻煙氣,關上門後小屋房裊裊升煙,氣息燻染每一條飛魚乾,漸漸濃深出油發亮了,像蘭嶼人的太陽膚色。

這是蘭嶼人的幾百年來的食物——水煮飛魚乾。

晒乾後魚味鮮濃,煙燻後呈現立體醇厚的海味

看飛魚乾的切晾晒處理,每個部落都有些微不同。

面向東方太陽日出的東清部落,飛魚乾掛起來是直直的晾晒,綁繩從魚眼圓孔中穿過,魚肉片厚邊劃上三刀,這樣晒好的魚乾是直條的,很好收納。而面向西邊日落的紅頭部落,飛魚乾是穿過魚背,弓起弧度晾晒。這是每個村子的習慣嗎?我想應該是根據陽光的日晒角度、時間,以及風跟水氣的經驗累積決定的,當蘭嶼島上的東邊下雨時,西邊有時候晴朗;而西邊颳風浪起,東邊或許是安靜無波。一代人的晒飛魚乾經驗交代給下一代人,慢慢的也就形成每個部落傳統,地理地形位置不同,也就創造出些微差異,也是文化的美妙之處。

沿著黑潮飛魚晒乾燻乾的還有阿美族跟日本人,屬白肉魚的飛魚,味道乾淨清爽,晒乾後魚味鮮濃,至於煙燻後,出現立體醇厚的海味,日本人說飛魚乾是魚乾之王,當然是。

吃蘭嶼傳統水煮飛魚乾的經驗裡從不覺得魚刺多,手指剝下魚肉時,一整片的魚肉會連著從魚骨上拉起,剩下的就是中間細小魚刺。魚刺魚骨跟魚肉之間,因為日晒肉質濃縮,魚刺很容易挑出分離,這也是吃飛魚乾時,才發現處理飛魚時用刀劃上那幾刀多麼重要,刀切口處經由日晒魚肉翻起,剛好手指可以順勢捏住拔取好魚肉,與魚骨輕鬆分離。

相對新鮮的飛魚如果要直接烹調,處裡魚刺就麻煩多了。在我的經驗裡,飛魚晒乾似乎是最好的調理方式,不管是味道取勝或是食用方便上的衡量。

在蘭嶼吃飛魚乾,總是以大鍋熱水煮飛魚乾,水煮也可以去除飛魚表面的汙物,煮好飛魚乾盛在飛魚木盤上桌,樸素也單純好吃的營養蛋白質。

至於沒吃完的飛魚乾,可以剝下魚肉,用辣椒、薑絲、醬油、糖炒煮,蘭嶼人的餐桌上偶有這道辣炒飛魚乾,鮮味濃郁很下飯。

看飛魚乾的切晾晒處理,每個部落都有些微不同(攝影/連慧玲)
看飛魚乾的切晾晒處理,每個部落都有些微不同(攝影/連慧玲)

煙燻飛魚乾燉肉 蘭嶼辣炒飛魚乾的思念隱味

23年前,我跟另一半攜手飛奔到蘭嶼島上結婚,那是第一次吃到蘭嶼的晒飛魚乾。

生長在西部台中長大的我,飛魚罕見,而現今貨運便利也可以在春夏季開端市場上見到新鮮飛魚。

吃了多年的飛魚乾,味道熟悉印烙在味覺經驗裡,春天一到身體自然接應想起飛魚乾的味道。

冰箱裡經常庫存著一包飛魚乾,這也是我做菜的好手,夏天燉肉、冬天煮大白菜,沁入鮮美海味。

若是煙燻飛魚乾,用來燉肉,味道深著也接近江浙菜裡以鮝㸆菜的取其鮮,也似澎湖的石鮔燉肉。

我想做的煙燻飛魚乾燉肉,這也是屬於蘭嶼辣炒飛魚乾的思念隱味。

先取煙燻飛魚乾剪成塊,小火用油煎香,待鍋裡油色漸漸逼出飛魚乾本色時,味道就釋出了。揀起飛魚乾,再下薑片慢慢煸香,繼續再下辣椒、蔥條,這一回合,辣炒飛魚乾的精神就存在了。

五花豬肉切大塊以醬油沾裹煎出赤香,拌炒上二砂糖融化膠香,入鍋與飛魚乾、薑片、辣椒、蔥條,排列好鍋裡的空間,滿鍋肉沒入一公分高的醬油、米酒與水,接下來就用時間去催化海味、轉化肉質。

開鍋時時確認燉肉軟透程度,每個人的喜好在竹籤指尖搓過肉塊時施力感決定,在接近最好吃口感與超過就可惜的時刻裡,嘗試燉肉的味道做調味,添上一點鹽,味道在基準略清淡的平衡上斟酌,接著以火力收乾魯汁到剩下兩分程度。

對我來說,這是一鍋清爽不膩帶著海味的燉肉,你知道煙燻味多麼契合這塊豬肉。不多說,夾肉扒飯了。

飛魚乾的使用,混搭著漢人習慣與蘭嶼的味道

我的冰箱裡時常也庫藏著日晒飛魚乾,這款的黑潮魚鮮,則是冬日大白菜靈魂伴侶,單單飛魚乾就足以用來做高湯底,略為煎香後跟薑片、白菜一起燉出淡白高雅暖鍋;有時煮台灣風格的白菜魯,用飛魚乾取代蝦乾,鮮美直接升級。

每年回蘭嶼島領取兩三條飛魚乾,捨不得像蘭嶼人豪邁的下鍋煮撈起來直接吃,我省著用,剪成一片片用在菜裡、用在想念裡,用在來年又上島在日出月落下,吹著風看著海,再拎回兩條飛魚乾慢慢省著用, 一年復一年竟也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的來回,歲月也竄出白髮了,我才剛剛學會二十三年是什麼樣的時間長度。

為我證婚的牧師,耆老了。

認識的小女孩,長大結婚了。

出生幾個月,就在蘭嶼東清灣泡水的孩子,成年了。

最近翻開一年一年的相片紀錄,回想著蘭嶼時光,似乎也有所不同了。想到過去在島上可以悠遊閒晃,而此時島上人車交通得時時留意安全,回想過去小花小草伴隨幽靜曲長的環島公路緩緩騎著,回想過去夜晚沒有路燈的村與村之間,靠著月光神聖映照著太平洋中的蘭嶼島。

想到以前只有幾間樸素的村落早餐店,賣著黑糖饅頭,撥開時甜蜜熱漿岩流;想到拼板舟的美麗港澳,好多孩子天真玩水可愛的樣子,現在港澳偶會有油汙漂浮過,蘭嶼是真的很大不同了。

有時候,我想著是什麼緣分,帶我認識這個島嶼,海的藍色、山的綠色,時時風吹過我的臉。

在我認識島嶼不同價值觀的時刻裡,世界為我延展了另一個族群,在我使用飛魚乾的經驗裡,混搭著漢人習慣,也喜歡上蘭嶼的味道。世界會隨著時間的腳步變得不一樣,而不一樣會隨著相遇又變幻出另一種樣子。

就像我用煙燻飛魚乾燉肉,用日晒飛魚乾煮白菜魯。

東清部落煙燻飛魚乾(攝影/Miru)
東清部落煙燻飛魚乾(攝影/Mi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