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春日至秋,菜園滯留田埂阻塞的水,水流掏出黏土裏細細的沙,作物活得艱難,也無法翻耕播種。與前一年大旱相較,一向豐沛的山泉與池塘竟然輪替著枯竭,使人一籌莫展。
水從藍綠色玻璃瓶細長的脖子裡傾瀉,雙手用力緊抱。颯颯而至的風飛舞,拍下枝頭縫隙裡附著孤獨的枯腐的葉,忽地風岔出氣。唯獨水緩慢地流入白千層衣著襤褸下的草皮圈。一汩一汩緩緩釋出。陣風鑽入大大小小的林木與建築間,化成小小氣流。清風所及,葉落飄飄。日頭落下,天空仍掛著幾抹白雲。
不過夏末,略得涼爽。帆布棚子撤得緩,少數農友仍在攤位收著幾籃剩餘的,諸如:香蕉、鳳梨等已略為熟化。彼此默默裝入袋中,分給鄰近的農友。一輛輛的貨車魚貫而行,快速閃爍著雙黃燈進場載貨。攤前少婦的孩子已經在草地上玩起小球,咯咯地笑,翻身滿嘴又是饞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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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公中風在醫院,好不容易有人來幫忙,出來透透氣。」她束著短髮,離開攤位前,手掌不自覺握緊了嬰兒車的扶手,眼皮浮腫,略帶疲憊的眼角突然噴出淚水。
才把幾瓶飲料遞了過去,驚訝地瞬間。「妳還可以嗎?」見她還沒回應前,趕緊叮囑:「小心這飲料會醉。」
「滿好的,現在他終於沒辦法打我了。」她遲一秒接話。
「醉了最好,之前喝過。我帶回家慢慢喝。」笑著側頭把眼角溢出淚的餘光留下,推車裡的孩子看著我,拖走長長的影子,那些掩藏起的記憶似乎遺漏了尾巴。
瓶裡的水汩汩地流淌,像啜泣抽噎的孩子。抬起頭,不遠處的路燈底下,她的背影著實難讓人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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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一過臺北的淡水河,大雨驟至,遲鈍地慢半拍的老雨刷刮不出清澈的視野。淡水河光影粼粼,分不清天空與水色的界線。一輛輛豪車、轎車、貨車與休旅車開出閃燈警示,雨大大打成溪流,漫溢了高速公路。駛出盆地,一反烏雲密布,滂沱大雨盡散,清澈如鏡的天空,只剩斜風細雨。
迎著點點車燈金光閃耀,攀附在林口往桃園高低蜿蜒錯落的山丘,一側的工廠煙囪造著濃濃煙團。隨著稀稀落落的紅光點一起南行流動。公路夜景金迷紙醉,竟能有翠繞珠圍。再南行,山脈下的垂暮宛若薄紗。
後車座鐵件腳架規律地輕輕敲響車窗。我安靜地開著車,腦海閃爍著她離去時的眼神,消解不了的悶難以平復。除此,便是厚厚的呼吸聲在車裏迴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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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
水珠浸潤五葉松的針葉之間,站在田邊已巡繞一圈,丘陵地折腰潰決了邊坡,上次談到的砌石工法估計要花二十餘萬。算算一、二分地的葉菜收入看是很難攤平。
雨鞋踏過泥濘的溝渠,細查田間排水,察看水線,觀察植株的生理狀態:野草或是蔬果葉面無不耽溺著一片片濕濘濘。看來陰晴不定,葉菜染上的病毒已擴散,深入植株的根莖。
放晴。
滿山遍野的蜻蜓四處覓尋,蚱蜢跳入十字花科嫩芽與萬壽菊鮮黃的花瓣縫隙。雨與不雨,時間緊湊而密集。忽大忽小的強降雨,熱與極熱失了分寸。田間開始散出十字花科腐爛之氣。放野的竹林攬住蔓澤蘭,橫躺倒伏的乾竹或從山上漫出氣味,蟑螂與螞蟻竄入田間,蜘蛛在植株的兩端織就捕網。
田間雜食性軟體動物一如黑蝸牛、白蝸牛、蛞蝓,爬上不同植株啃嚙,黏糊糊的透明體液在陽光折射下更為明顯。瞬間大雨,不慎踩碎藏在野草間的蝸牛,脆裂聲響及無法言喻的觸感,從腳底鑽進心裏。
整個春日至秋,菜園滯留田埂阻塞的水,水流掏出黏土裏細細的沙,作物活得艱難,也無法翻耕播種。與前一年大旱相較,一向豐沛的山泉與池塘竟然輪替著枯竭,使人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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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清晨天色未亮,一路急飆臺北。像個定期公路行軍者,分秒必爭。轉入公園,路旁活動筋骨的人劈起了腿,不斷左左右右扭動著充滿肌肉感的臀部,拉長壓低左右腿。一下車,不到八點,市集幾家老菜攤的農友早早開市。小跑步地推拉著菜箱,市集檯面陳列略為定位,盡早把車駛出。
駛出公園。幾次瞬間閃過在後照鏡中見不著車廂內的自己,急急喘息,車內滿是霧氣,緊張的心跳震碎眼前的窗景。紅綠燈下等待著左轉道,又雨了起來。閃燈一閃閃,車外的老雨刷七零八落地刷,視線滿是水氣屏蔽,不由得茫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