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它擱淺、被拍打到海灘上的草叢裡,歷經長期的日晒雨淋,慢慢脆化、碎裂,看起來不見了,其實在我們所有人的有生之年都不會真的消失──碎裂成小塊的塑膠片依然不腐,成為自然的夢魘,傷害著環境中的海鳥、海龜、魚蝦、小管,最後再隨著食物鏈回到我們身上,像是這個世代逃也逃不走的宿命。
望安的海,真的好美。
透明清澈的藍色裡,長著各種彩色珊瑚,無數繽紛的海魚優游其中。陽隧足多毛的手臂在礁岩縫中緩慢舞動;數萬隻的臭肚魚苗成群結隊,像是一片淡褐色的移動城牆;藍色、橘色、紅色的海星散佈在海底像是被遺忘的布玩偶;伏在珊瑚旁的玳瑁石斑總是在我太靠近時奮力擺尾,揚起一陣沙霧後躲到另一塊石頭後面繼續捉迷藏;迷人的裸胸鯙像隻貓一般優雅,隨著水流擺盪,開合著充滿利齒的大嘴…。
大海母親蘊藏了好多好多的秘密與驚喜,隨著我們與她越來越親近,魔法一點一滴展現。
可是望安的海灘真的好髒。

美麗與醜惡的反差過大
除了綠蠵龜保育區範圍內的幾片沙灘還保有潔淨的樣貌,其他海岸上滿滿的都是垃圾:寶特瓶、廢漁網、燈泡、塑膠包裝、保麗龍、鋁箔包、殺蟲劑罐子、廢牙刷、塑膠吸管、鐵鋁罐、酒瓶、碎玻璃、爛拖鞋、生鏽的瓦斯桶、大小形狀不一的浮球、各種生活廢棄物,幾乎任何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廢棄物,在海邊散個步就可以找到。美麗與醜惡的反差過大,令人感到非常沮喪。我們在島上的生活雖然美好,但偶而一股身處垃圾場的錯覺,還是會令人為這片美景感到惋惜。
於是海歸的每一梯結束前,我們都會在無人島上淨灘,把目光所及的寶特瓶蓋轉開、倒乾淨、壓扁,裝進黑色大垃圾袋裡,直到再也裝不下為止。每次至少都從無人島帶走五大袋壓縮過的寶特瓶,送到望安島的垃圾場。也許有人想問,為什麼只撿寶特瓶而忽視其他垃圾?這是因為廢棄物整包送去垃圾場之後,清潔人員還是要重新分類整理,如果把海灘上所有的垃圾都塞在一起,只是徒增他們的工作量與困擾,而且,光是寶特瓶就撿不完了!事實上,不論是可回收或不可回收,包含蘭嶼、綠島、澎湖在內的這些離島都沒有辦法處理這些廢棄物,早期的掩埋場早已不敷使用,必須想辦法運到台灣本島處理,十分消耗運輸成本。

到底有沒有撿完的一天?
每一次划著獨木舟從無人島運送一包包的垃圾回望安,都有種既開心又難過的複雜感覺:開心的是我們為自己所愛的大海盡了點小小的力,讓她變乾淨了一點點點;難過的是即使每一次都這麼努力撿拾寶特瓶,卻還是有更多帶不走的垃圾留在海灘上,努力了好久,一個颱風或東北季風,又會帶來多少的海漂垃圾,隨著浪花拍上小島的海灘,讓人懷疑到底有沒有撿完的一天?也不禁想問:無人島沒有人,這些垃圾是從哪裡來的?
以寶特瓶為例,如果以標籤的產地來分,光是來自中國大陸的就佔了超過一半,其餘還有來自越南、泰國、馬來西亞、韓國、日本等地的各種飲料罐,當然台灣自己的也不少。雖然不一定是從當地漂流過來的,但是大致也可以發現海洋是沒有區分國界的,每個海漂垃圾都是旅行家,隨著洋流漂浮,短則數十公里,長則數千公里,不用護照與簽證就可以自由登陸。有些時候我們划在海上順手撈起一個塑膠瓶,上面長滿藤壺或藻類,證實它在海上漂泊了好長的時間,連海洋生物都認同地附著上去。
然而當它擱淺、被拍打到海灘上的草叢裡,歷經長期的日晒雨淋,慢慢脆化、碎裂,看起來不見了,其實在我們所有人的有生之年都不會真的消失──碎裂成小塊的塑膠片依然不腐,成為自然的夢魘,傷害著環境中的海鳥、海龜、魚蝦、小管,最後再隨著食物鏈回到我們身上,像是這個世代逃也逃不走的宿命。
如果撿不完,甚至越撿越多,那麼淨灘的意義是什麼?如果沒有用還需要撿嗎?

「淨灘」是個名詞還是動詞?
有一天和阿宏到馬公跑漁港調查,在某個海邊觀光景點停下休息,討論著淨灘的成效與意義,這時候,看到一位阿伯獨自撿著垃圾,並整理著垃圾桶和資源回收桶的分類,我們很自然地也跟著開始撿,好奇跟他搭上幾句話,阿伯說他是自願在這邊撿垃圾的。
「阿伯你一個人不辛苦嗎?」
「一開始很辛苦,但是要想成是在做運動,或是做開心的事情,這樣就不覺得辛苦了。當然有其他人一起更好,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最後就會有很多人一起幫忙的。」
是啊,像是當頭棒喝。當我們都只是在討論,就永遠不會有改變,「淨灘」就是個名詞而不會是動詞,就像沒有下定決心的氣候變遷協商,彷彿永遠只是協商,唯有付出一些代價才能真的換得一些獲得。
更棒的是,除了把垃圾從海邊帶走,我們還可以試著去從根本改變。走進便利商店,看著冰箱裡的各種飲料、零食包裝,甚至浴室裡每三個月就更換的塑膠牙刷,都悄悄而堅決地和望安島的廢棄物連結在一起。於是闔上了冰櫃的門,拒絕盯著洋芋片的誘惑,用水壺裝白開水;開始使用竹牙刷,讓口腔的清潔不再造成地球的負擔!犧牲自己的一點慾望與不方便,換得的是少少的浪費與更美好的環境,真的很划算。
如果一個地方會因為我們的到來而改變,這個地球會因此而變得更好。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早晨,我們告別無人島前撿了好多寶特瓶,然後我們一起合唱朗朗上口的《垃圾歌》:
緊來緊來緊來倒垃圾 分三類 分三類
分哪三類 資源垃圾 一般垃圾 還有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