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鍋還沒入口即聞簽香的粥糜

[dropcap]前[/dropcap]些日子去馬公中華路雜貨店買麵線,看見老闆娘以透明塑膠餅乾罐子,將曝曬在竹篩上的蕃薯簽細心捧起,一把把收進罐子裡。在夏日黃昏低斜而溫暖的夕光裡,感覺到舊時代生活溫馨的記憶又再重現,空氣中散發著蕃薯簽特有的甘甜味。

攝影 / 張詠捷

無魚無肉不要緊,三頓得有蕃薯簽才吃得下飯

老闆娘笑著說,以前蕃薯簽多又便宜,現在薯簽賣得比米還貴。自己勤勞點,閒時趁著蕃薯盛產時,在市場買幾斤,用剉板剉剉曬上幾天做成蕃薯簽,隨時想吃就有,不用求人。老闆娘雙手捧著薯簽,臉上的笑容也帶著甜甜的蕃簽味。「從小吃慣了薯簽,每天習慣在煮糜煮飯時,順手抓一把下鍋,無魚無肉不要緊,三頓得有蕃薯簽才吃得下飯。」

「蕃簽」是蕃薯簽的簡稱,名稱呼來即有濃濃的古早風,蕃簽是新鮮蕃薯經過洗淨刮皮,以剉板剉絲曬乾,利用日曬熱烘,巧變成像米一樣可以儲藏的食糧,因此又稱作「簽米」。

攝影 / 張詠捷

蕃簽是農業時代澎湖人的共同記憶,在白米還未普及的年代,蕃簽餵養了常民百姓勞碌的身體。生活再怎麼艱鉅,只要有一畝園種得出蕃薯,就能做成簽米,久儲耐藏,旱季風災靠一碗蕃薯簽糜配海菜就挺得過。對老百姓而言,是日常主食,也是具有大恩德的救災食糧。然而,許多老一輩的人一提到蕃簽,也會皺起眉頭,因為在三餐只能以蕃簽為主食的年代,只有過年過節時才能買米煮飯,鍋鼎裡,天天煮都是蕃簽當飯吃,不吃沒氣力,日復一日的主食,讓大家都吃怕了。

出生在60年代的我,從小也是吃薯簽長大,只是在我們的年代,工商業已普及,年輕人不用下園農忙,天天都有白米煮飯吃。蕃簽在白米飯的襯托下,滋味便顯得特別而香甜。好多年沒吃薯簽了,還記得以前上學前,媽媽煮的那一鍋還沒入口即聞簽香的粥糜,半涼不熱,三兩下就喝下一碗,配魚配菜都好吃。隨著時代快速發展,農地與農作的更迭,以及對外交通便利之後,外來食物大量流入市場,傳統的美味也漸漸地淡出了現代人的生活。

輕咬一口,從齒唇間感受簽米的脆度

蕃簽的製作,得從如何種出蕃薯開始。按傳統農作時序,慣例在種蕃薯前,要先準備蕃薯栽母的栽床。在秋季時選擇菜宅避風處,埋入蕃薯栽母,等到隔年農曆三月中旬,北風轉弱時,將蕃薯栽母繁生的青莖綠葉,裁減成段,五或七節莖葉成段,四節莖葉埋入地裡,三節綠葉保留於地面,一段段埋入鬆軟肥厚的園壟裡。待豐沛春雨澆灌滋養,青綠色的粗壯莖蔓向下生根,土壤上的新葉慢慢吐出新芽,蔓葉向四方生展,開藤散葉,地裡的莖節慢慢長出小蕃薯。秋風吹起時,蕃薯連連成串,便是採收好時機。

新收成的小薯仔煮熟當點心,大顆蕃薯留著嚐新。煮魚湯喝來鮮甜;蒸熟和麵加餡料,可做成祭祖供神的蕃薯粿;切塊加白米煮成蕃薯飯,是美味健康的農家主食。新鮮的蕃薯生命力極強,放久了會出芽,薯肉裡的養分都釋入莖芽,因此得趁鮮將蕃薯洗乾淨,等待陽光充足的大晴天,趕緊將蕃薯去皮剉成一絲絲簽條曬乾。蕃簽的製作並不難,最重要的是日曬過程中乾燥度的掌控,輕咬一口蕃簽乾,從齒唇間感受簽米的脆度,即是掌控乾燥程度的秘訣。真正透乾的蕃簽,才經得起長年儲藏。

過去蕃薯簽是澎湖人的主食,農家種蕃薯都是以萬來計算栽數。一到收成時,家家戶戶男女孩童牽牛下園,一壟一壟將蕃薯連莖帶葉犁起,再將大大小小的蕃薯搬運到井邊,汲水搓洗泥沙,再削去外皮,順手以蕃薯刀挖去蟲蛀,趁著好風日,在自家門埕以剉簽機剉成蕃簽。

從學著煮一鍋蕃簽湯開始,體嚐島嶼風土的好滋味

新剉的白色的蕃薯簽絲像流水般,一絲絲從攪刀孔隙滑落鐵桶裡。烈日下蒙了面的女人以畚箕捧簽,像散花般撒曬於門埕、磚坪頂上,利用太陽的幅熱以及泥地的反射高溫,將蕃薯絲慢慢烤乾。經過幾天的風吹日曬,蕃薯汁肉乾燥濃縮,甜味飽藏在灰白色的薯絲裡,一籃籃蕃薯簽倒入鐵桶裡密封儲藏,才算圓滿收成。大戶的農家收成多,會特別請木匠打造簽櫃,大量儲藏在木櫃裡,經年不壞。以前農家收成蕃薯簽,都是用大布袋,像白米一樣,一袋袋裝藏,現在市集裡偶爾會看到小農在地上,擺著一小包、一小包,用透明塑膠袋裝著灰白色的蕃簽販售,懂得吃蕃簽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現代年輕人愛吃薯條,不論青年老少,大家都熟悉薯條的滋味,而對於在地歷史久遠的番薯簽,卻如同陌生客,也許連名稱也呼不出來。認識蕃簽,也可以從學著煮一鍋蕃簽湯或簽飯開始,慢慢體嚐島嶼風土的好滋味。蕃薯簽煮糜簡單輕鬆,隨意抓一把,稍稍過水清洗,待水滾了,倒入鍋裡滾個十來分鐘,再悶一下,好煮快熟,清甜爽口,冷熱皆宜;蕃簽稍稍盪洗,跟著白米入鍋,稍添些水,飯熟簽也透,一點也不難。捧著大碗蕃簽白米飯,熱氣盈盈,絲絲蕃簽飄香,古樸營養好風味,雖不是當下驚天美食,卻是老老實實,有益身心的一碗滋養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