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周姚萍
攝影周姚萍

夜鷺

水面如絲綢微微波動,夜鷺頭部及背部灰藍色的羽、腹部白色的羽,也盡皆如絲綢,黑玉嘴喙,紅寶石眼眸,後頸處以流暢的線條曳著雪白羽飾,曳引出全身的線條更顯優雅。

[dropcap]我[/dropcap]是在回家的夜路上,初次遇見了夜鷺。

搭捷運後,穿行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就在小徑旁的草地瞥見牠。稀微的光,平頭般理得短而齊整的草地,襯顯得牠的形體巨大了,一瞬占據我的目光。

駐足觀看。

那夜鷺好似大爺逛街,大步走過來,大步晃過去,甚至晃蕩出了些流氓氣。聽說養殖業者恨著牠們,恨著牠們太會聰明捕魚,懂得揀選低水位的魚塭,當作自家海鮮自助餐檯,吃個盡興暢快。我再看那晃蕩著的夜鷺,還真真看出了那麼點兒大盜樣。

濃濃墨黑的形影,凝著不見底的神祕

再遇夜鷺,是在散步途中。住家附近有條水廊,兩岸樟樹成排,水域遍植風箱樹、紙莎草、野薑花、鳶尾、水竹芋、穗花棋盤腳等植物。那日,月有光華,水域邊有小孩驚喜瞧烏龜,有主人陪著深深探頭幾近水面的好奇狗兒看游魚,更多的,是散步的、跑步的人。

我走路慢,一半因為屬「龜」,一半因為性喜顧盼。看人、看景、看物,左看右看,又見著了夜鷺。牠停在安放水中用來種植苦草的盆栽邊緣。月娘想為牠打光,牠偏偏背對,只願讓暈黃光華襯出牠的剪影;濃濃墨黑的形影,凝著不見底的神祕。

興許不喜有人駐足緊盯,才一下子,牠就倏的展翅,衝飛如箭,刺入夜色!

這隻夜鷺,是神祕夜行俠。

發現牠功夫了得,就單腳立著

隔了許久,一個晚夏初秋的日子,我到植物園上植物課。通過鑄鐵旋轉門,行經文學植物區小路,過荷花池木橋時,又遇上夜鷺。

這回可是大白天的。亮晃晃的陽光下,夜鷺靜靜停棲在水草上,一動也不動,似乎允許我好好看著夠。偏偏離得遠,且下方有大片水生綠意,上方又有枝條垂葉,映映掩掩中,我看不真切牠的形貌,卻發現牠功夫了得,就單腳立著。

過了好一會兒,牠振翅飛起,卻逗弄人似的,僅在空中迤邐出山形線後,隨即落腳在不遠處的水草上,再一會兒,更將水草當搖搖船似的,重心稍往左傾,迅即轉往右傾,再往左、往右……

未免太可愛了吧!分明的頑童,方才真是故作沉靜了。

牠們給的一切,水水生潤於心中

我還曾與極為靜定的夜鷺相逢。

那天,出門辦事,鑽了空檔跑到國父紀念館翠湖畔。

早上九點多了,還有許多運動的人,體操、太極、土風舞,鬧熱得很。環湖散步,湖水映著藍天,映著蔥籠樹影,也映著光澄金燦的,王大閎先生最為知名的建物。

喜歡王先生簡潔風格的我,凝神望著翠湖烘托出的國父紀念館神采。突然,一對夫妻走過我身邊,其中的太太喊了一聲:「好漂亮。」

這聲音拉著我的視線大側轉,啊!夜鷺!離我好近好近的夜鷺!

仍是單腳立著,於湖畔大石,修長的身形後,拖著渾圓的胖影;那是陽光令人莞爾的傑作。

水面如絲綢微微波動,夜鷺頭部及背部灰藍色的羽、腹部白色的羽,也盡皆如絲綢,黑玉嘴喙,紅寶石眼眸,後頸處以流暢的線條曳著雪白羽飾,曳引出全身的線條更顯優雅。

儘管藝術史的起因仍有迷蹤待尋,但那一刻,我情願信著,人們是被自然界的事物,一頭獸、一隻鳥、一朵花、一片夜的美麗給驚動了,於是信手拿起身邊工具,刻著、畫著,以留存美。

那日與我相逢的,共三隻夜鷺。一隻湖中心立於水草上的,儘管有紅冠水雞伸伸縮縮著脖頸在牠身旁來來去去,卻絲毫不為所動;兩隻各立於兩側湖邊石上的,也完全不在意我放肆的凝望,及周遭的喧鬧。

當我看足牠們的美,有一隻才展翅飛上湖畔綠樹,不凌厲,不調皮,只留給藍天一份安然自適、從容自得。同時給了我!

牠們給的一切,水水生潤於心中,滋長出了小綠洲。我隨身攜帶,於都市荒漠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