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斯庫斯從一棵矮樹上探出頭來。攝影/徐振輔。

在庫斯庫斯的森林裡

庫斯庫斯從一棵矮樹上探出頭來。牠有像無尾熊一樣的大鼻子,熊一般的圓臉與小耳朵,樹懶般的長爪,尾巴纖細捲曲,長著稀疏細毛,像放大一百倍的老鼠尾巴。遠遠望去,整體的感覺又像隻動作緩慢的巨大果子狸。

「今天下午我們去看什麼?」

「眼鏡猴、大蘭多蜘蛛,還有Kuskus。」

「什麼是『庫斯庫斯』?」

「一種有袋類動物,在樹上,有長長的尾巴。」

庫斯庫斯從一棵矮樹上探出頭來。攝影/徐振輔。

在進入通科科–巴圖安加斯山自然保護區(Tangkoko Batuangus Nature Reserve)的前一晚,嚮導的眼裡閃著光芒,語氣中對這座森林引以為傲。

印尼的蘇拉維西島位於菲律賓南方,地形像個扭曲變形的英文字母「K」,由四個狹長的半島組成,我造訪的是東北半島的臨海小村Batu Putih Bawah(印尼語:白色石頭之下),跨越一旁的小溪就是以通科科火山(Mt. Tangkoko)為名的自然保護區。

跨越了那道生物地理學上著名的結界─華萊士線

聽嚮導說起來,庫斯庫斯應該不難見到,或許就像大雪山的帝雉或白面鼯鼠,可以說是當地生態旅遊的活招牌。但對我而言,庫斯庫斯不只是種沒見過的哺乳動物,牠是印尼群島的有袋類動物,這意味著,我已跨越了那道生物地理學上著名的結界──華萊士線(Wallace’s Line)。

一八六八年,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在致倫敦動物學會的信中,第一次提出「華萊士線」這個詞彙,以紀念英國博物學家華萊士(Alfred Russel Wallace),他在一八五四至一八六二年的旅行中,發現馬來群島星羅棋布的島嶼間可以劃出一條界線,兩側的生物相有著巨大差異,但他無法解釋現象背後的機制,過了一百多年,地球科學的發展才為這條看不見的界線提供堅實的理論基礎。

現在一般稱華萊士線以西為東洋界,以東為澳新界,其中有袋類動物便是澳新界的代表物種。我曾去過爪哇、婆羅洲和峇里島,印尼在我的旅行印象中,完全是東洋界的,因此若能見到庫斯庫斯,無疑是這一系列博物學旅程中重要的生態紀錄。

一早,嚮導領著我們走上錯綜複雜的森林小徑,低頭穿過一叢叢棕櫚科植物,華萊士曾描述北蘇拉威西的一種棕櫚(他猜測是圓葉蒲葵(Livistona rotundifolia)),擁有他此生看過最正圓、最美麗的扇形葉。從那碩大的圓葉底下走過,在一兩秒的時間內,陽光順著輻射脈延展出一片金綠色的天空,那是密閉也不密閉的空間,被遮蔽卻也被穿透的情感經驗,你只有從底下穿過,才能使文獻上那些僵硬的敘述舞動起來。

彷彿被人觀賞已是庫斯庫斯日常的一部分

我們在茂密陰暗的森林底層遇見一隻害羞的蘇拉藍耳翡翠(Cittura cyanotis):胭脂紅的嘴喙與正紅色的眼睛,黑色的過眼線凸顯出淡粉紫色的耳羽,頭頂與尾羽是赭紅色,背部淺灰褐色羽毛的邊緣透出些微翅膀的紫藍色。接著,撲滿落葉的河道附近出現一對美麗的綠背翡翠(Actenoides monachus),在蒲葵叢上方穿梭。

綠背翡翠(Actenoides monachus),攝影/徐振輔
蘇拉藍耳翡翠(Cittura cyanotis)
,攝影/徐振輔

終於見著庫斯庫斯是在大約三點或四點,那時光線是一天當中最美的,不像清晨過於朦朧,或正午那般刺眼。那時我們在回程的路上,在天空被飽和的橘黃色落日渲染之前,傾斜而入的金黃陽光讓我們與這神秘的動物有了最清晰而明亮的相遇。

庫斯庫斯從一棵矮樹上探出頭來。牠有像無尾熊一樣的大鼻子,熊一般的圓臉與小耳朵,樹懶般的長爪,尾巴纖細捲曲,長著稀疏細毛,像放大一百倍的老鼠尾巴。遠遠望去,整體的感覺又像隻動作緩慢的巨大果子狸。牠緩慢地從矮樹沿著枝條爬上另一棵高樹上,時不時回頭望向我們這群訝異不已的二足動物,處變不驚,彷彿被人觀賞已是牠日常的一部分。

通科科自然保護區的生態旅遊業比我預期發達,入夜後的行程包含尋訪紫藍色的大蘭多毒蛛,以及住在簍空樹幹中的眼鏡猴家族。

大蘭多蜘蛛,攝影/徐振輔

村裡各間民宿的嚮導帶著觀光客輪流造訪,那些動物慣常出沒的地點都有人員守候,讓我一度以為這裡已經累積了相當豐富的生態資料,直到旅程結束後,我為了寫作收集資料時,才知道除了那些彷如與居民結下契約、被穩定造訪的動物與獸穴,整個通科科自然保護區乃至於蘇拉威西群島,其實只有寥寥幾筆生態調查記錄與研究而已。就連華萊士在《馬來群島自然考察記》關於蘇拉威西的章節中,也沒有提及任何有袋類動物。

我很想再多說些庫斯庫斯的故事,或整理出更多「蘇島袋貓」的生態文獻,好讓你知道牠們是多麼特別,可惜我只能停筆於此,關於牠們的森林與生態,許多秘密仍舊被壟罩在巨大火山神秘的陰影之下。

眼鏡猴,攝影/徐振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