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胡燕倫

溫柔的力量—一朵朵綻放田野裡的花

婦女之於農村,是一抹視覺上的風景,也是實質上安定力量的展現,女人們做完了白天的農活,對著豐收的農作物總有奇思妙想。在這樣一個勞動力密集的產業裡,始終存在著一群為數不少,柔韌又堅強的力量,她們就像在田野裡恣意開放的野花,明麗動人卻不一定叫得出名字..….

攝影/胡燕倫

[dropcap]許[/dropcap]多年前,當我第一次站在農場裡真實參與勞動的那一刻,我也才真正理解「勞動」這兩個字的意義,身體的活動不是勞動,辛勤而努力的做事或操持方能稱為「勞動」。勞動這兩個字包含著一種持續性及律動感。當時還年輕,總覺得自己不過是來體驗農業這個產業,第一天將近10個小時的操練下來,最吵鬧的是思緒,我在與內心的高傲感抗爭—這些磨人又反覆性高的工作,我這長在城市裡的身心如何能完全投入?為什麼這些工做非得人來做?而我,為什麼又要投身其中呢?

第一次體會到必須要有一股堅持柔韌

農村裡的分工其實很簡單,粗重的肩挑手提乃至搬運農產都由男性負責,採摘挑選包裝等較為細緻的工作由女性承擔,第一次上山打工,坐在工寮裡的小板凳一整個下午分撿水果,想要站起來活動一下的時候,才發現腰和腳完全麻木,我竟不能站起身來,下一刻馬上就想打包行裡回家的心情還很鮮明,到如今,怎麼會成為一個道道地地的女農呢?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產業裡必須要有這樣一股堅持柔韌,陽光明媚的初夏午后,我在小小的果園裡與水果套袋這件工作頑強抗爭,工作的流程很簡單,拿起專門套水果的紙袋打開袋口,包住水果之後,提住紙袋開口兩端繞至果粒生長的枝條上,左手捏緊紙袋口,右手拿釘書機將果袋釘牢。工作其間,手時常抽不出紙袋、抽出紙袋後又散落一地、包進水果後又卡進了樹葉、拂去了樹葉又不小心將水果順帶撥掉……我心裡暗暗咀咒著這個工作,咀咒發明水果套袋這個工作的人,聽著隔壁果園裡,傳來咔咔咔….富有節奏感釘紙袋的聲音,眼眶裡不爭氣的眼淚就快要掉下來,此時,隔壁工作中的原住民女孩朝我走過來,叫著她幫我取的原住民名字:巴奈~(小米成熟的意思)妳在玩什麼啦…..

我:我在生氣這個袋子
她:妳在氣妳自己喔,我明白了啦
我:我在氣袋子啦…….

她開始繞著我唱起歌來,紅紅的臉上都是笑,她的背後是綠葉和可恨的水果,水果樹的後面是初夏的山和白得耀眼的雲朵,這幅景象搭配著我的心情,就像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一齣劇情片。

她邊唱著歌邊拿出我的紙袋,一個又一個搭配著有節奏咔咔咔的釘書機聲,一整個枝條上可恨的水果乖乖的進袋,隨著她的歌聲,隔壁園子裡的其它人加入一起高唱起來,無論多大年紀的女生,都邊工作邊唱起歌來,有人負責主旋律,另一個主動配上副歌,還有人過來拉著我跳起舞,而我還沒有掉下來的眼淚就那樣被笑容擠了出來,那女孩說:「妳哭了晚上要喝一杯啦,現在不工作太陽都在笑妳,妳就不能叫巴奈了!」

立於土地上的人,那麼簡單地就可以微笑到心裡

那之後,我開始練習邊工作邊唱歌,手腳漸漸的熟練,身體漸漸的配合著節奏,也開始由陌生到熟悉的緩緩明白,在這樣一個勞動力密集的產業裡,始終存在著一群為數不少,柔韌又堅強的力量,她們就像在田野裡恣意開放的野花,明麗動人卻不一定叫得出名字,我也才明白,勞動討生活並不卑微,那與生俱來採集耕作的天性來自遠古的血液,當我意識到用身體和雙手換取所需,可以簡簡單單的生存在天地之間時,就好像找到了生命喜悅的密碼,只需要簡單地走進土地裡,抬起雙手去工作,漸漸地將一樁樁農事操練至本能,而立於土地上的人,那麼簡單地就可以微笑到心裡。

教會我這一切的,是那一個夏天懊惱至極的挫敗感,是農村裡的婦女姐妹們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頰,是許多個日子裡溫柔同理的歌聲,是一個個揹著孩子張羅吃食的肩膀,以及她們飛舞操持在田野裡及灶腳之間,那一雙雙佈滿刻痕的手。我驚訝自己的的後知後覺,曾經跟朋友說農業是男性的天下,也曾好奇著究竟有什麼魔法使她們在極度的操持之外,還總是能露出溫柔的笑容;直到多年之後,我能夠熟練的穿梭在深濃碧綠的枝葉之間自在的工作,偶爾還能在工作之中與自己絮絮叨叨的對話,而我總是會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一聲呼喚:「巴奈~妳在玩什麼啦……」,然後往前走一步,我拉起自己的手唱起歌來。

她們的雙手能幻化出魔法,再忙碌也能唱出最歡快的歌聲

婦女之於農村,是一抹視覺上的風景,也是實質上安定力量的展現,女人們做完了白天的農活,對著豐收的農作物總有奇思妙想。我跟著街邊賣菜的媽媽們學曬高麗菜乾,學做蘿蔔乾,跟她們討教如何釀酒做醬,如何曬果乾如何保存盛產的青菜,跟著鄰家的媽媽依照時令種下蔬菜辨識各種野菜,與來幫忙工作的女孩們一起為水果套果袋,一起採下成熟的蔬果,共同組成流水線挑選水果包裝出貨,跟著她們下廚學做菜,討教如何煮出一日三餐外加二頓點心,讓幫工們吃飽吃好,學著分配一天的時間,有效率的採買食材打理家庭以及工作,她們慣常硬挺的背脊曾經讓幼子安睡也讓扁擔四平八穩,她們的雙手如同能夠幻化出魔法,最最忙碌的時刻也能唱出最歡快的歌聲。

攝影/胡燕倫

農業結構很微妙的如同一部人類發展史,領頭的通常是男姓,依照時令和節氣發號司令,也負責大部份必須付出體力勞動的工作,乃至於接洽商談出貨事宜,而執行任務的通常是女性,環環緊密扣住一個又一個流程,她們在各項農事中傳承累積經驗與技巧,一雙雙忙碌的手牽著孩子也維繫著一整個產業體系,進而編織出一張堅實又美麗的圖騰,那之上,處處開放著帶著土地清香的花朵,此時的我,也能在山野裡不時眉眼嘻笑的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