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紅豆、花生或芝麻入餡的麻糍(攝影/陳淑華)
以紅豆、花生或芝麻入餡的麻糍(攝影/陳淑華)

糍粑與麻糍

根植在我年少歲月的麻糍,是出現在辦桌設筵,一口咬下露出以蝦米炒香的肉餡模樣;那些以紅豆、花生或芝麻入餡的麻糍,滋味雖甜美但卻動揺不了彰化這款鹹麻糍在我心中的地位。麻糍就該包餡入內,和將餡料花生糖粉裹在外的糍粑相較,它們顯然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食物!

「糍粑(客語qiˇbaˊ),喔!那是點心,是麻糍(台語muâ-tsî)那種!」去年一位桃園新屋的客家朋友曾如此跟我說。這些年來,糍粑成了客家代表性食物之一,但在我初識糍粑時很少將它與麻糍連結在一起。

根植在我年少彰化歲月的麻糍,是出現在辦桌設筵,一口咬下露出以蝦米炒香的肉餡模樣;後來北上念大學甚至後來定居板橋,都忍不住要向同學或友人炫耀家鄉有這樣獨樹一格的麻糍,那些以紅豆、花生或芝麻入餡的麻糍,滋味雖甜美但卻動揺不了彰化這款鹹麻糍在我心中的地位。長久以來,我視麻糍就該包餡入內,和將餡料花生糖粉裹在外的糍粑相較,它們顯然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食物!

以紅豆、花生或芝麻入餡的麻糍(攝影/陳淑華)
以紅豆、花生或芝麻入餡的麻糍(攝影/陳淑華)

倒是兒時有一種小販騎著腳踏車,沿街叫賣的秮仔糍(台語tai-á- tsî)較似糍粑,它也是披著一層土豆糖粉的外皮。秮仔糍總是伴隨車上裝置的一台擊打秮仔(小米)粿團機器的嗒嗒嗒聲而來,令人記憶鮮明。

中秋節不吃月餅吃麻糍

「中秋節要挵(台語lòng)麻糍……用粿粞,挨好炊好的粿粞,用捶仔,落去挵,叫做挵麻糍,柴箍(捶子)落去叩叩,挵挵。愈挵愈䊆(台語khiū),手酸就換別人來挵。」「桌頂一个細的𥴊仔,挵好規大塊弄過去,邊仔一个碗公,貯土豆仁麩和糖粉,欲食才捏一塊。囝仔攏用箸仔,翱翱(台語kō kō)的,才搵土豆仁麩食。」去年十月前往台南後壁拜訪一位老友,聽他的母親談起以往他們過中秋節的情景,這般挵麻糍,與客家人舂糍粑的場面好相似喔?

客家人的糍粑(攝影/陳淑華)
客家人的糍粑(攝影/陳淑華)

其實早在這之前,於屏東萬巒佳佐或潮州地區我便聽聞了中秋節不吃月餅吃麻糍的習俗,當然做法食法也和台南後壁的挵麻糍如出一轍。返家以後,與母親聊起在外的見識,沒想到母親說,以前七月半挨秫米(糯米)做粿拜拜時,他們也常常順紲炊一坩麻糍拜門口,當然最後抑是捏一塊一塊搵土豆仁麩食落腹。不管母親生長的村落或台南後壁,甚至屏東佳佐皆非客庄,莫非在古早的台灣,不管是糍粑或麻糍的都是同一物?

自己挨米做麻糍的過程,感受到一股團結的力量

「重陽節。人家以麻糍、甘蔗、柿祀祖先及神。」「九月九,晚方以麻糍祭拜祖先。」後來翻閱日治文獻,從日治初期的《安平縣雜記》翻到末期的《民俗台灣》麻糍也出現在台南人重陽祭祖的供桌上,一直到去年恰逢重陽節到了台南,仍在巿場裡見到應景的麻糍,只是當時未留意沒能買來一嚐,不知是包餡還是沾花生糖粉的麻糍?也許在遙遠的年代也是自家挵麻糍而成。

「我想這是大家庭,無閒工挲一个一个予你食。鄉下嘛,家己挵麻糍,予囝仔家己用箸翱來食。」後壁老友的母親出身台北繁華中山北路大戶人家,她以一甲子台南後壁鄉間生活的視角回顧中秋麻糍的食俗。而屏東的友人雖稱較早的八月十五一定食麻糍,只有富有人家才有月餅吃,不過在自己挨米做麻糍的過程,粿粞經壓乾、撥塊、炊熟,又和又打,越打越久越䊆,讓他感受到一股團結的力量,且麻糍入口,䊆䊆軟軟絲絲之間,又有一種長長久久的情意滋生。

「相傳當日吃麻糍,可得明眼益壽,因此家家戶戶都未能免俗。」走過日治時期,戰後曾任縣議員的台南文人許丙丁也曾為文談論台南重陽食麻糍的典故。

原來麻糍不只是我從小認知的點心,筵席上包著餡料的精緻點心,它還曾是帶著感恩撫慰的供品,或是充滿意喻的節日食物。

節慶宴客做糍粑 同時一餉遊民乞丐

而糍粑對客家人來說,是什麼呢﹖「糍粑只要有節慶就會做,婚喪喜慶都會做」。這一二年有機會穿梭在桃園,特別是龍潭一帶的客庄,不斷的聽到類似的話語。

對客家人來說,「糍粑只要有節慶就會做,婚喪喜慶都會做」(攝影/陳淑華)
對客家人來說,「糍粑只要有節慶就會做,婚喪喜慶都會做」(攝影/陳淑華)

「聽老人家講,入新居、高祖婆八十一大壽、還有老人家去世,三次大請客,上百桌。就在(屋前)地上畫圈圈,菜一直出,放在圈圈裡,大家就坐在地上吃。之前,做好的糍粑一桶一桶的,擠不進去,放在圍牆上丟,很多遊民乞丐都來吃。」桃園龍潭大北坑「濟陽堂」江家第二十八世子孫細數著一百一十多年前老屋落成之後曾辦過的三次大宴,糍粑便從中跳出來。

「糯米飯蒸好,用一個棰子,舂糍粑。需要兩個人,一個拌,一個舂。你一下,我一下,打一打,揉一揉。以前,我三姐結婚請了二十幾桌,就是這樣做。請人家做,前一天就舂糍粑。」友人的母親,出身新竹橫山鄉的客庄,七十好幾的她擅於打粄,各種不同的糍粑作法都難不倒她,聊到以糯米飯舂糍粑的古老方式,青春歲月裡姐姐的婚禮也浮現了。

「以前日子很苦,用餐前先給客人吃糍粑,其他東西就可以吃少一點。」有客家朋友如此說。在台中東勢靠山的大茅埔我也曾聽到:「夏天割稻,重勞力,點心用仙草,綠豆湯或番薯湯不行,吃了馬上肚子餓。一定要有糍粑…」糯米製成的糍粑,確實能帶來充足的飽實感。桃園龍潭銅鑼圈也有人家會做所謂的艾糍(客語ngieˇqiˇ),添加了艾草的糍粑,也是茶園裡工作時的好點心。

糍粑著北客南遷 也逐漸現蹤

糍粑雖只是點心,但透過各種婚喪喜慶或歲時祭儀,甚至日常工作,與客家人的生命歷程緊緊結合在一起,成了他們生活不可少的一部分。

早年南部客庄沒有糍粑這種食物存在,不過隨著北客南遷也逐漸現蹤。(攝影/陳淑華)
早年南部客庄沒有糍粑這種食物存在,不過隨著北客南遷也逐漸現蹤。(攝影/陳淑華)

「我女兒在台南要結婚,要求我們一定要準備糍粑帶下去。」桃園新屋的客家朋友回憶起女兒的婚禮這樣說。而事實上,早年南部客庄沒有糍粑這種食物存在,不過隨著北客南遷也逐漸現蹤。

不管如何,糍粑在這位來自北部桃園新屋朋友的心中雖一般,但卻已建立一套食用的儀式,他說當他們把一團一團糍粑帶到,餐廳卻不會切,是他幫忙教大家用筷子交叉來交叉去的不斷切,才將一盤一盤的糍粑端上桌。記憶中,端的人一直端,切的人也沒有間斷,才讓女兒的喜宴順利開展,留下一個圓滿的婚禮。

回想這一路走來,聽到的糍粑故事,還有自己所記憶所識的麻糍,雖原初的麻糍和糍粑都以糯米為材料,做法也差不多,但當它們以不同名稱走進不同語言的人群生活當中,就不再是一樣的食物,而各自開啟了屬於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