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春半島夏來讓給阿勃勒、鳳凰木鬥豔爭寵。(攝影/古碧玲)
恆春半島夏來讓給阿勃勒、鳳凰木鬥豔爭寵。(攝影/古碧玲)

愛,永不凋零

日光從樹縫的藍天篩透下來,將木麻黃細葉針織在父親臉面、胸坎,像一張密密網羅安全罩住了我。日後,喜歡在小說場景描繪光影的變化,也許起源於此?

對樹最初的記憶,來自木麻黃。

童年,大人口中「愛哭愛綴路」的難纏小鬼。父親出門辦事時就將我放在鐵馬後座,印象最深的行程是騎過木麻黃一路綿延的省公路。父親不許我兩腳跨坐,說是沒個女孩樣兒,可我側坐,他又要擔心我一邊舔棒棒糖一邊兩腳上下開心搖晃,一個不小心就會栽下車來,時不時,回頭瞧瞧我是否還安然坐在後座,日光從樹縫的藍天篩透下來,將木麻黃細葉針織在父親臉面、胸坎,像一張密密網羅安全罩住了我。日後,喜歡在小說場景描繪光影的變化,也許起源於此?

為何獨獨屏東的美人樹美得如此霸道?

從內埔回恆春半島一路有無盡開花的樹。春有台9線羊蹄甲、風鈴木迎風繽紛;夏來讓給阿勃勒、鳳凰木鬥豔爭寵;秋迎沿山公路的台灣欒樹花開三部曲;冬呢?不妨給藏匿山野。《忤》一書中恬恬開花恬恬媠「欲將往事問飛鴻」的山茶花,一個關愛的眼神吧!

最要說嘴出內埔不遠的省道旁美人樹。所謂紅花尚需綠葉配,她卻抖落一樹葉子,獨佔枝椏舞台,才願意團團簇簇盡情展露風姿,彷彿昭告她的美不容觀者心有旁騖。明明秋冬前往知本溫泉的路上也有美人樹,紅花綠葉相互映襯在東部爽朗的藍天白雲下,為何獨獨屏東的美人樹美得如此霸道?是否為菜市場名字所引起的美麗誤會,還找不到真正的專家解謎。

有美人,必有英雄。省道美人樹盡頭不遠處接著同科的木棉樹,一樣開花前先褪退枝椏間樹葉,難道美人和英雄必有睥睨人間的驕姿?但是高大威武的英雄樹,脫掉衣衫渾身瘤刺,盡一生心血拚一世輝煌的氣概,即使凋落也毫不遲疑地整朵脫身而去,相較起來,春風中漫天落瓣飄零的美人樹,真真我見猶憐的嬌嬌女。那麼剛烈的英雄樹,卻有情絲萬千的飛絮,落地,莫非化為英雄淚?暮春的英雄樹和美人樹,英雄氣短,美人遲暮。

恆春半島夏來讓給阿勃勒、鳳凰木鬥豔爭寵。(攝影/古碧玲)
恆春半島夏來讓給阿勃勒、鳳凰木鬥豔爭寵。(攝影/古碧玲)

銀合歡•大冇(ㄇㄡˇ)樹 外來禍害•本土良伴

回到恆春半島,荒野入目盡是銀合歡,尤其墾丁國家公園西部海岸線與道路兩旁區域最嚴重,銀合歡無法無天佔地為王扼殺了其他原生植物的生機。真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砍除一樣難以根除,2004年開始改用農藥灌注,再施以橡膠封住樹下洞口,試圖讓銀合歡自然死亡,迄今還在苦苦奮鬥。

面對銀合歡,感觸特別複雜,就像小花蔓澤蘭危害森林樹種;福壽螺危害農漁養殖業,當初引進銀合歡是為了提供造紙原料,卻禍害整個恆春半島的原生植群,主事者若沒有足夠的智慧、長遠的眼光,所造成的生態浩劫由台灣的世世代代窮盡洪荒之力也難以挽回。

別理銀合歡了,來瞧瞧妙趣橫生的台灣原生種血桐吧!也是恆春半島容易遇見的樹種,取了一個如此驚悚的學名,因為樹幹表面受損時流出的樹液及髓心週圍,經過氧化變成血紅色,狀似流血。

其實本地人通稱大冇樹,枝繁葉茂樹幹卻不怎麼紮實,好似空心大老倌--沒有不敬之意,大冇樹是已長為老一輩的在地農家子弟,年少「掌牛」時良伴,恆春日頭毒辣,大冇樹樹形如傘,偷懶時無妨在樹下小憩,牛哥又愛那鮮嫩可口的翠碧葉子,盡情開心地吃,滿足地哞哞叫兩聲,絕不會打擾沉入仲夏夜之夢的小主人。

鄉間野地當然不會有廁所之類設備,一切回歸大地;更不可能隨身攜帶衛生紙那勞什子,大過掌心又光滑無毛的葉子,用來擦淨屁股正是「天然ㄟ尚好」。

血桐,大冇樹是已長為老一輩的在地農家子弟,年少「掌牛」時良伴。(攝影/古碧玲)
血桐,大冇樹是已長為老一輩的在地農家子弟,年少「掌牛」時良伴。(攝影/古碧玲)

有人為我種了兩棵樹,就永遠在我心中活著

我家農場屋外門口不遠處,有棵樹齡五十多壯碩的龍眼樹,綠樹成蔭好遮涼,外子大樹下蓋遮陽棚,遮陽棚下置石板桌烹茶待客,日日高朋滿座。尤其龍眼成熟時,村人絡繹不絕來採果,遠近皆知我家龍眼特別清甜好吃--偏偏我不愛,連農場十來棵芒果樹,也任由村人從檨仔青採到在欉黃,我只是旁觀那津津有味。

釋迦和荔枝才是我的最愛。外子又擔心這兩樣水果噴灑的農藥忒重,異想天開堤岸上各種了一棵釋迦和荔枝,我嘲笑之餘索性不理。好像淡忘了農場一隅有這兩棵樹了,有一天,外子把數顆紅中帶碧的玉荷包放置我掌心,還殷殷說明荔枝容易上火不能一下子食用太多,意外的驚喜,而自家出品的玉荷包不似外頭販賣的甜滋滋,微微帶酸別有一番好味道。

可惜,有一年颱風來襲將荔枝樹連根拔起;而那棵釋迦只會開了花結了果就轉黑落果。即使如此,有人為我種了兩棵樹,就永遠在我心中活著,年年開花結果。

龍眼成熟時,村人絡繹不絕來採果,遠近皆知我家龍眼特別清甜好吃。(攝影/古碧玲)
龍眼成熟時,村人絡繹不絕來採果,遠近皆知我家龍眼特別清甜好吃。(攝影/古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