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網路裸買的為無毒柳丁，屬規格品，幾乎一模一樣的圓圓臉，彩妝勻整，光鮮亮眼。菜園直送的屬格外品，臉蛋有各自的圓，臉皮厚、暗沉又毛孔粗大，有的還長著黑斑或點點芝麻斑。然而，前者的甜度與香氣也就勻勻整整而已，後者的酸、甘、甜，卻以最恰好的比例齊齊迸發，活跳生姿於縈繞的橙橘芬芳中。
優哉游哉，是逛小農市集最合宜的步調。
即便只買一小把香椿，農人也贈以一大把時間，慢條斯理教人如何處理香椿，如何製作香椿醬；又或自備吉他的農人抓到空檔，便開始彈唱，歌聲美如柔荑，拉人安坐聆賞。
可能我亦「格外品」者流，而物，總愛類聚！
然而那次，我由於要去拜訪許久未見的大學同學，只得匆匆掃貨，再奔往女農朋友那兒拎起她自製的南棗核桃糕，付了錢正準備要走，她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三、兩下將肥大的蒜、青綠的蔥、巨無霸小黃瓜，還有一瓶梅汁醃製的橘紅胡蘿蔔，塞滿我的購物袋。
巨無霸小黃瓜大概有三條普通的小黃瓜大，胡蘿蔔的個子極為迷你，全都是格外品呢！
格外品，是指農產品過大、過小，或形狀怪、表皮不夠光澤美艷，因為不符合規格化的標準而被篩除，少有機會進入市場。只是，這些標準又怎會影響美味與營養呢？直接咬一口巨無霸小黃瓜，脆嫩清甜，充分享受了汁液噴濺的過癮感；梅汁醃得入味的胡蘿蔔，不論口感與滋味都扎實飽滿。
我也曾買過形似人蔘的胡蘿蔔，由於向土裡生長時遇上小石頭阻擋，卻奮力繞過障礙繼續長大，導致好似生了兩隻腳。受到「規格」養馴的人們，往往覺得這些格外品長壞了，甚至視之為醜怪，然而，我總是樂滋滋帶著它們回家。雖不甚清楚原因，隱隱又捉摸到，可能我亦「格外品」者流，而物，總愛類聚！
吃少少的、友善土地的草莓就好
後來，自農人的分享，自關注農業而來的涓滴，沖刷出「規格品」與「格外品」在我眼中透徹些的模樣。
我知道了，生著通天巨手的孟山督等跨國公司，透過基改，改造出只能播種一次，無法再次種植的種子，讓農民得年年奉上金錢求他們撒下新種子。這些基改作物的植株高度、作物大小和色澤都有統一規格，有利於照顧與收成，但除了食用後對人體可能有不良影響，單一大量種植的規格品，一旦遭逢病蟲害，往往拉著農人一同倒地不起。
我知道了，冬季裡又紅又美艷的規格品草莓，除了生產過程灑許多農藥，更為了在送到消費者手中仍能保存完好，農夫會趕在採收前一晚，開著手電筒，偷偷摸摸再補上大量農藥。我的一位朋友原本打算開設製作草莓果醬的課程，卻因為從種植無毒草莓的青農那兒知悉這狀況，斷然取消課程。她說：「吃少少的、友善土地的草莓就好。教人做果醬容易導致需求更增，而愈大量的生產往往造成愈大量的浪費。」
浪費！是的，由於市場只接受規格品，格外品若無管道製成加工品，或農家難以消化，最後只得廢棄，造成驚人的浪費。
順應著自然努力長大，反而內蓄更飽滿的生命力
幸而原本只能身處暗處的格外品，漸漸有人領著它們來到農夫市集、綠餐廳、無包裝商店、小農友善食材網站。也有人開始以它們製造加工品，好比我能買到有機草莓園製作的草莓格外品果醬，也能購得用八十幾歲阿婆自種格外品桶柑，加入百香果汁做成的甘美果汁。
這個冬天，於我來說是柑橘類水果季，嘗得最多的是柳丁，大部分來自有機菜園每週直送，少部分透過網路裸買。
自網路裸買的為無毒柳丁，屬規格品，幾乎一模一樣的圓圓臉，彩妝勻整，光鮮亮眼。菜園直送的屬格外品，臉蛋有各自的圓，臉皮厚、暗沉又毛孔粗大，有的還長著黑斑或點點芝麻斑。然而，前者的甜度與香氣也就勻勻整整而已，後者的酸、甘、甜，卻以最恰好的比例齊齊迸發，活跳生姿於縈繞的橙橘芬芳中。格外品，由於順應著自然努力長大，反而內蓄更飽滿的生命力！
青紅色澤的搭配皆不同，蟲子撓過的花樣各異其趣
除了柑橘類水果，我還慣常到市集尋找蜜蘋果格外品買回。
有一年是依循著祖母釀酒的方法，以一層糖一層蘋果丁，層層鋪排，伴隨懷念與時光同釀為蘋果酒。隔年同樣釀蘋果酒，卻因糖放得過多，沒成酒，意外成了蘋果蜜，但也甚好。取少許，加水，再入肉桂棒同煮成暖甜，再冷的天也能瞬間暖透腳底。
再一年釀了蘋果醋。當時買了蜜蘋果，老闆娘仔細帶我辨識果皮上何者為蟲子撓過的痕跡，何者為遭蟲叮咬的傷口；那些傷口得一一挖除乾淨，免得釀造時導致變質。
土本蘋果生得小，清洗、晾乾後，睜亮眼睛辨識出傷口，以水果刀尖小心挖除，可說費事，卻又是直視著它們，與它們相處的安靜時光。
每顆蘋果啊！有大些的，有小些的，有比較圓的，有比較扁的，有表皮粗一點的，有表皮較光滑的，且青紅色澤的搭配盡皆不同，就連蟲子撓過形成的花樣也各異其趣；每顆蘋果啊！都是獨特的生命，都不一樣。
經過認真相處後，再將蘋果去核、切丁，置入瓶中，倒入小農釀造的無糖醋，便可交予時光，等待未來蘋果醋以沛然的芳美饗人。
電影《小森食光》(冬春篇)中，女主角市子自田地費力採集野生的筆頭菜，剝除葉鞘，以滾水汆燙燙去除澀味後，加調味料滷煮，一大把的筆頭菜總算成了一小碗滷菜。市子看著那小小一碗，忍不住抱怨：真是煩瑣、花工夫、浪費時間的奢侈料理啊！
然而，就因為花過工夫，浪費過時間，才能享受奢侈，並十足珍惜；這也是格外品教會我的事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