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四十萬移工來到荷蘭,他們是波蘭人或羅馬尼亞人中東或非洲,為的是做幾個月的工,兌現他們的荷蘭夢。他們的荷蘭夢是浪漫的,存夠錢就可以在家鄉好好生活,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卻面臨腐爛的現實。
在荷蘭的超市總有一個水果冷藏區,在台灣通常會是鳳梨、芭樂,在荷蘭則是有各種莓果,例如藍莓、覆盆子,我總覺得那像是個擺滿珠寶的地方,或甜或酸的果實,陳列在這冷氣飄散的珠寶櫃。這裡的水果除了莓果類,其餘都是切好的水果。我來到荷蘭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如微型葡萄的藍莓,和小顆粒凝聚成的覆盆子。
而在這之中最引起我注意的是,碩大的,如紅寶石般的草莓。
在這些大量水果生產的背後,是移工的身影
那一盒盒草莓上面有個荷蘭國旗,意思是這些草莓是荷蘭製造的。荷蘭供應全歐洲的草莓,在2016年高達5,75萬公斤。這些草莓不只量多、碩大更讓人驚訝的是,價廉,這不只是對於荷蘭的物價而言,對台灣也是。對於荷蘭和台灣的物價差,我有一個簡單的計算方式,就是我會把過去在台灣的買東西的價格乘以二,然後換算成歐元,並不是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可以用這個方法去推算真正的價格,例如止痛藥在荷蘭就便宜得像在台灣的超商買糖果。但草莓,怎麼算就不像荷蘭的物價。
「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便宜的水果到底是從哪裡來的?」2019年在荷蘭的我被問到這個問題當下,我想得非常單純,水果,在台灣就是台灣的農民種出來的,或許在荷蘭也是吧。
「荷蘭的農夫真的有那麼多人嗎?」問我這個問題的人,是我在交換學生時期專案的業界導師。他告訴我,在這些大量水果生產的背後,是移工的身影。荷蘭像許多已開發國家一樣,都有勞力短缺的問題,開放各種工作簽證成了解套方法,當然也包含了打工簽證。
我們難以從一顆水果秤出善惡的重量
2010年左右,台灣人蜂擁到澳洲打工度假。那所謂的度假,是一種出發的心情,然而,我去過澳洲打工的朋友告訴我,採草莓最辛苦的莫過於你得要蹲低或彎腰,尤其是當你看到排在你面前幾百株的草莓叢。每一叢你看見的草莓都代表未完成的工作,而放眼望去,你通常看不到草莓園的盡頭。荷蘭的三季都有產草莓,在澳洲看到的露天草莓則變成溫室的景象。少了風吹雨打,同樣還是辛勞的農活。
這樣辛苦工作真的有人做嗎?有,還真的不少。
每年,四十萬移工來到荷蘭,他們是波蘭人或羅馬尼亞人中東或非洲,為的是做幾個月的工,兌現他們的荷蘭夢。他們的荷蘭夢是浪漫的,存夠錢就可以在家鄉好好生活,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卻面臨腐爛的現實。 這些移工來到荷蘭,最容易遇到的問題就是被騙,有些人被仲介收取不當罰金,下班後十幾個人擠在狹小的房間裡生活。他們離鄉背井、彎腰掙錢,生活不是度假,當一個移工,你得彎腰地活著。移工也有百百款,有些人在打完工後回到自己的國家,有些人則選擇融入這個國家,靠著專長,從農田走向餐桌,當個消費者,買下超市那一盒盒草莓,抑或是,在餐廳點一杯草莓奶昔。
在某個封城結束後的下午,我在街上買了一杯草莓奶昔。我用荷蘭文向老闆說了謝謝。端詳手中的奶昔:巴西生產的糖、波蘭人採收的草莓、荷蘭供應的牛奶、經過土耳其老闆的店到我手上。我們與這個物質世界的關係,被這個星球的巨大供應鏈串在一起,被攪動其中,我們難以從一顆水果秤出善惡的重量,難以脫逃卻也難以拒絕,就像這一波肺炎疫情,揭露出我們所見不到的隱情。
為什麼你要來這個又冷又濕鳥地方?
友人因為疫情關係,結束了在澳洲幾年的打工度假旅程,最後落腳在台北,並向我打聽在荷蘭的打工簽證。我向他耐心解釋關於荷蘭的生活條件,如租屋、健康保險、語言等等···。我腦中忽然想起在荷蘭第三個月,一位荷蘭同學問我的話:「為什麼你要來這個又冷又濕鳥地方?」這讓我想起在台北念大學的,那些又濕又冷的日子。
我在高雄長大,在台北唸書,在台中工作,每搬到一個新城市前,我總有新的憧憬。最浪漫遷移則莫過於到一個只有在教科書上看過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年過三十,我就這樣我登上飛機,來到荷蘭。當我遇到我的土耳其、美國、印尼、英國的同事們,我總好奇地想,是什麼樣的憧憬把你帶來這裡?
或許我們都是一樣的,只想把對過去生活的失望化為土壤,培養出那世故後的天真,我們曉得人情世故,但也願意嘗試新事物,我們只是,為這個在荷蘭的新生活套上粉色的濾鏡,就這樣期待在新的土地遇到新的困境以及希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