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鬃山羊(攝影/郭于禎)
長鬃山羊(攝影/郭于禎)

雪地裡的長鬃山羊-偽極圈雪山生態攝影

我在林地裡發現了長鬃山羊的足跡,形狀像廟裡的筊杯。

沿著雪地裡這條問天的路經,只求能跟任何屬於山林裡的靈魂相遇,不要讓我白白背了快3公斤的鏡頭上山。

很幸運地祈禱奏效了,我聽到了一個從樹洞中發出的喘息聲。

「走,去極圈探險吧!」世界上最浪漫的話莫過於此。我嚮往三毛的冒險戀愛,但比起不斷流動的磚紅沙漠,凍結著千萬年歷史的極圈雪,更有種寂靜但致命吸引力。 我從來沒看過雪,唯一一次最接近的經驗,是小時候去小叮噹科學園區的人造雪場。擁擠的人群踩在雪薄到看得到建築表面的地板、失控的小孩弄倒了我堆不到膝蓋高的雪人、臉上留下了認不清是人造雪還是失望的淚水…心裡默默發誓,有天一定要親自踏上保有野性的雪地。

很幸運地,雪況異常的好,何不就去雪山來個偽極圈攝影之旅吧!

「化纖外套、手套、冰爪、岩盔、鏡頭…」打包好時已經凌晨三點,我在還未眠的台北街道上前往客運站。客運上的窗像個老舊的電視螢幕,一路播放著都市囂張的高樓霓虹、排列整齊的的秧苗士兵、凝結在天的山浪,最後抵達海拔2000初頭的雪山遊客中心。台灣是幅片數少,但紋理複雜又多元的立體拼圖,緊密地拼湊著高山、城市、水田及海洋。

抵達登山口,我們在小啄木、棕面鶯跟冠羽畫眉的鳴唱下,拉開這次雪地生態攝影的序幕。

抵達登山口,我們在小啄木、棕面鶯跟冠羽畫眉的鳴唱下,拉開這次雪地生態攝影的序幕。(攝影/郭于禎)
抵達登山口,我們在小啄木、棕面鶯跟冠羽畫眉的鳴唱下,拉開這次雪地生態攝影的序幕。(攝影/郭于禎)

我的雪地夥伴是輕量化狂人

這次雪主東同行的小夥伴是兩位輕量化玩家,裝備的重量如下:

  • 阿官:8kg /6天
  • 鶴城:11kg/6天
  • 我: 14kg/4天

晚上開火時,他們從背包拿出一罐裝著花生醬混油的塑膠瓶,挖了一坨倒進剛用酒精爐煮好的泡麵裡。

「 我都算好每天要進食的熱量跟成分了,然後在山上不吃蔬菜,用乳清來刺激腸胃蠕動。」兩位男孩們興奮地討論著他們的輕量化裝備跟飲食習慣。我低頭看了自己的糧食袋,如果羞愧跟罪惡可以被量化,大概就跟我手上的兩條鹹豬肉跟香腸一樣重,雖然在山上爆吃肉真的很爽。

每個登山包裝的是一位登山者的生命觀,從裝備、糧單到衣服,能看出他犧牲了什麼,哪些又是無法被捨棄的。有人吃得少,但一定會帶瓶玻璃裝的酒;有人睡露宿袋,但身上穿著上萬元的雨衣;有人帶一本書、有人帶慣用的木筷、而我習慣帶一罐鳳梨罐頭,當作攻頂時的獎勵。

描述雪的語言,比你想像中浪漫

黃喉貂腳印(攝影/郭于禎)
黃喉貂腳印(攝影/郭于禎)

抵達圈谷,我像一隻來自赤道的熱帶生物,一邊發抖產熱,一邊啞口無言地釐清眼前這片我無法理解的白。

在愛斯基摩文化裡,有百種描述雪的詞彙。每種雪都被賦予獨特的個體及生命性,是有機並能夠呼吸的,像融雪(Wa-ter)、混雜著泥土的雪(aput)、沒機會落地的雪(skriniya)、正在飄的雪(qana)、會發出聲音的雪(chahatlin)、當年的初雪(trinkyi)、靜止的雪(tlapat)…。

「周圍圍繞著krikaya(混合著鼻息的雪),我們在tulna(月光雪)中接吻做愛。」愛斯基摩人能這樣描述自己的戀情。

其實這並不難理解,語言的發展與民族性息息相關,就像愛喝飲料的台灣人有分無糖、微糖、半糖跟糖尿病全糖的概念一樣。

縱使知道雪的型態可以如此多元,但第一次看到雪時,我還是只能興奮又單薄地喊著:「是雪!是雪!真的好美!」

攻頂罐同樣是台鳳牌的鳳梨罐頭 ,鶴城從包包掏出一條煉乳,我們配上圈谷的雪爆吃,貼切地詮釋了「即使很冷,我還是要吃冰」的典型屁孩態度。

雪作為一種誠實的質地

離開圈谷,我隻身回到黑森林尋找動物。生態攝影師大概是影像活動中最孤單的角色吧,你不可能同時貪圖人群的陪伴,又覬覦著與野生動物們的相遇。整座黑森林下滿了厚實的雪,我像漫步在一個巨型蛋糕上,每踩一步都會陷入銀白的糖霜裡。

在雪地裡追蹤動物,乍看之下好像容易許多,生命的痕跡像墨水印在白紙上,變得顯而易見。但事實上,你同時也反向地暴露了自己的行蹤給動物。

雪很公平,它不會偏袒獵人或是獵物,誠實地反映著每個步伐的質量跟速度。

巧遇樹洞中憤怒的長鬃山羊

一隻長鬃山羊緊張地瞪著我,離我不到10公尺的距離。(攝影/郭于禎)
一隻長鬃山羊緊張地瞪著我,離我不到10公尺的距離。(攝影/郭于禎)

我在林地裡發現了長鬃山羊的足跡,形狀像廟裡的筊杯。沿著雪地裡這條問天的路經,只求能跟任何屬於山林裡的靈魂相遇,不要讓我白白背了快3公斤的鏡頭上山。很幸運地祈禱奏效了,我聽到了一個從樹洞中發出的喘息聲。

一隻長鬃山羊緊張地瞪著我,離我不到10公尺的距離。

「空間關係學」將人與人的空間距離分為公共( > 200公分)、社交( 200 – 120公分)、私人(50 – 120公分)及親密( < 50公分)四類型的領域。這些量化的結果表示在四種交際關係中,最舒適的空間距離。 動物如同人類一樣,會因為物種、年齡或個性等原因,發展出屬於自己的警戒範圍,一旦你踏進了這個距離內,牠們就會開啟戰鬥模式。貓咪會齜牙咧嘴地炸毛、天牛會高舉觸角、鳥會發出有別於鳴唱的警戒聲響。而我眼前的長鬃山羊則是豎直著背脊,用力地從鼻子炸氣。

「Chill chill bro….」打著love n peace的和平手勢,我壓低身子退後到十幾公尺的安全社交距離,牠才開始放鬆地咀嚼著嘴裡的草。

掰啦,凝結在樹林裡的光

整座黑森林像套了一層銀白色的濾鏡。(攝影/郭于禎)
整座黑森林像套了一層銀白色的濾鏡。(攝影/郭于禎)

我趴在地上,想像著自己化為一戳雪山的土。地面的寒氣凍紅了我的鼻子跟臉頰,幸好雙手戴著雪地手套,還能夠靈活地操作相機,快門聲凍結在周遭的空氣中。

此刻的雪是專屬於我的打光師,每粒塵埃都照耀著反射的光,整座黑森林像套了一層銀白色的濾鏡。

鼻涕結冰在臉上,雙腳浸在融化的雪水已經失去了知覺。我在興奮與寒冷交織的矛盾感知下,完成了第一次的雪地生態攝影。

突然覺得距離去北極圈拍攝的夢想,好像又近了那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