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來,我們邀請單身的朋友除夕來家裡圍爐。每逢佳節,總有人面臨一些難處。今年除夕,只有一位家人般的佳賓。意思是說,往年圍滿一兩桌的諸位,已重新安頓好自己。
除夕午後四點半,台北市明亮溫暖。騎車出去看雞年最後一抹日光。
路邊的便利商店都還開著,菜市場早已收了,超市的人倒不少。有些像平日不太採買炊煮的中老男子,大概一時中饋無人,只好自個在貨架旁茫然地踱著。我奉命補一點蔥,拿了三把走人。
一盆水仙花開.年味自來
想再去看一眼建國南路橋下的花市。幾分鐘的路程就到了,隔馬路看得到還在營業,人影綽綽。五點鐘會收市吧,我想。昨天我就去逛了,買幾株水仙。
父親愛在過年時買一盆水仙供著。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換我來買。在兩三個攤子看了看,沒什麼概念,便問那個婆婆。她幫我挑了,說,「我幫你挑會開花的。」回家選了兩只 Alessi 的白磁碗,和阿公留下的搗藥缽,添了水,把水仙養起來。
買花是昨天的事。隔24小時再多一點,就是剛吃過年夜飯的時候,一轉眼看到架子上的水仙開了。我歡呼一聲 :「開了耶。」夫人應曰 :「喔,小書房也開了」;「真的,客廳也開了。」我們的家務總管隨即回應。好棒啊,賣花的阿婆誠不我欺。
今年的年夜飯格外清靜,四個人五道菜,喝18生。一道海南雞,是舍弟經營的餐廳拿手好菜。我們家有自種的沙薑,和蒜蓉蔥末,用濃鹽醃了再過溫油,就是最適配的沾醬。
衣香鬢影裙擺搖搖,豈是避桃花的盤絲洞?
飯後,裹粉炸年糕。才除夕夜,先前已接連吃掉四盒義美的年糕了。很多賓客都感嘆,媽媽不炸年糕了。或者,媽媽沒了之後,再也不曾吃過。夫人和我如今年過六旬,也成孤兒。我備了很多塊年糕,隨時接待渴望親情的朋友。
很多年來,我們邀請單身的朋友除夕來家裡圍爐。每逢佳節,總有人面臨一些難處。有的親人亡故,有的視歸如死,不嫌棄的就來吧。其實朋友們並非都那麼悲情。某老兄來參一腳,席間幾度離席接電話,「好啦,好啦,我在 Michael 家啦,一個人啦……」那幾年他桃花盛開,關鍵時刻分身乏術,就出這招。只是,他那些姑娘就那麼認定我無害啊?我家席間經常衣香鬢影裙擺搖搖,雖說老夫彷彿唐僧,但寒舍姑娘們熙來攘往,也像盤絲洞啊。
也有些年不是那麼歡樂。前幾年經常出入醫院,夫人和我前前後後,把所有的節慶在醫院過一輪了。農曆年是大日子,醫師護理師護佐和看護都排班休假,醫院裡非常寂しい。夫人和我各躺一床,聽隱約的鞭炮聲。
幸好我命韌,夫人個性豁達。即使已到了維昭動員大小友人,摺六百多隻紙鶴為我祈福的地步,朋友們還是快快樂樂地約在我的病房,為夫人辦驚喜生日派對。住院期間也常承蒙生祥的盛情,揹月琴拉行李箱來探視。在病床上聽台灣首席 male vocalist 唱新作的曲子。我覺得我是深深蒙福的人,成年之後有夫人作伴,又有盛況浩蕩的 guardian angels。
今年除夕,只有一位家人般的佳賓。意思是說,往年圍滿一兩桌的諸位,已重新安頓好自己。佳賓酒退回府,我坐下寫這一篇小文。夫人躺在毯子上,膝頭擱著筆電,不時咯咯笑著。她把初一初二初三初四的派對都約好了。我們才剛在嘉義東市場買了各種醃菜,正好拿來作瓜仔脯炒肉絲,西瓜綿蒸虱目魚,和破布子豆腐。想著想著,不覺摩拳擦掌起來。
鞭炮聲隔窗傳來,我站起身,湊過去聞水仙花,有一股愉悅的淡香。子時到了。房間裡播著高閑至唱的老歌。祝諸君新年平安健康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