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劉振祥
攝影/劉振祥

年味猶存.那跟著阿嬤炊粿的童年

往昔過農曆年.元宵節前都算數。走到今日.年味愈淡薄.作家幼時那熱鬧叱吒的過年光景猶深印腦海中.隨著日子走遠卻益發歷歷在目起來…

雞剛啼叫過,一翻身,摸不到阿嬤的身子,我就起床到灶腳去找,「阿嬤!」穿過晨霧未散的稻埕,果然阿嬤在裡頭忙著蒸米漿糰。那是昨晚我幫阿嬤推著石磨,磨岀了一大桶米漿,經過一晚上,放在長椅上用大石頭壓水分的成果。阿嬤把我料理好盥洗、吃了早餐,祖孫兩便開始餵豬、餵雞鴨、澆菜圃,然後又準備簡單祭祀用品,阿嬤一肩挑起兩個竹籃,領著我上田裡的土地公拜拜去。

攝影/古碧玲
攝影/古碧玲

這個手忙腳亂的上午,都是為了大年夜的準備

上午還沒結束,又回到家裡,在悠哉悠哉覓食的雞群裡,看準一隻肥大的母雞,示意要我圍堵逃離方向;之後阿嬤倏地一抓,勒住母雞的脖子,放在倒扣的竹籃中,又去洗了一鍋白米、從灶上的大鐵鍋舀岀一盆熱水,一切就緒,便抓出那隻倒楣的肥雞,雙腿夾住雞身,先拔除雞脖子中間的毛,操起利刀,往那軟軟的灰青脖子上抹去;阿嬤口中念著超度家禽的咒語「做雞做鴨無了時,後遍出世去做好野人的子兒。」也提醒我用白米接好雞血,雞血流進了米鍋凝結後就是雞血糕,我籠罩在生腥且略帶著鐵銹味道的氣味裡,知道這個手忙腳亂的上午,都是為了大年夜的準備……。

殺了雞,去菜圃拔菜。「這長生菜要小心拔,手要伸到最根部,兩隻手很快地將整叢菜拔出來……」一到了過年,平時吃的菠菜就要稱為「長生菜」,整株洗乾淨後,用水川燙撈起,在大盤子裡一條一條擺齊,吃的時候從粉紅色菜根拎起來,一口吃到綠葉,不能咬斷地在嘴裡咀嚼。至今我還記得,滿口充滿菠菜的土根味,雖不好吃,還是要按老人家的期待吃下去。

阿嬤把每個人的碗都添菜到小山一般高…

中午吃過自家的炊粿,下午阿嬤還要忙年夜飯的菜色。這期間村裡三姑六婆、叔公伯舅不時拿著各自種養的蔬菜、水果,或是水塘裡釣到的魚、「虎溜」、田蛙,甚至田鼠等野味來給阿嬤。我一半驚奇,一半想這些東西吃在嘴裡的味道。阿嬤也用家裡的收成蔬果回贈給親戚,大家送來送去,很少用錢買菜。愈接近晚上,阿嬤跟附近鄰家姑婆們的工作就愈忙。下午一群婦人已在我家大埕蹲坐矮凳、邊聊著農事跟各家八卦,搓好了紅、白兩色圓仔。竹盤上堆滿了一下午手搓的湯圓,在暮色來臨前,大家分取各自所需的份量,有的便先以冰糖、薑塊煮成甜湯圓,閩南式鹹湯圓則是加入米粉、蝦米、油蔥、茼萵、香菇絲、肉絲煮成。

攝影/劉振祥
攝影/劉振祥

巷口的狗群陸陸續續歡吠、狂跳著,迎接在外地打拼歸鄉的大小,人群跟家犬一團沸騰地回到家門。我也開心地叫喚著「阿叔、阿姑、阿嬸」還有堂表弟妹們的小名,那情景是世界上最歡樂的唱名儀式!直到我家的「哈里」吐著長長的舌頭,一邊跑一邊回頭引著爸爸的車,阿嬤跟我急忙起身喊:「回來了,你們回來了!」爸爸媽媽牽著年幼的小妹小弟進大門,這才剛開始團圓飯的序曲。

媽媽跟回家的姑姑加入阿嬤的料理團隊,祖厝跟新家的廚房都大火全開,小孩子們肚子餓了就先吃鹹、甜湯圓;我帶著弟妹,守著灶腳炊東西--我們塞了幾個地瓜進去灶口,幾個小孩窩在那邊「烤臉」,看火光跳入每個人的眼裡,閃著快樂的光芒…阿嬤進廚房打開鍋子一看,告訴我們無須再添木柴,於是趕我們入客廳,準備吃團圓飯。
桌上一隻全油雞、一隻糖醋全魚、一大鍋筍絲滷豬腳、煎米粿、烏魚子、香腸、芥菜排骨湯等等,把餐桌塞滿滿;阿嬤把每個人的碗都添菜到小山一般高,我知道,這是阿嬤忙了一天之後,最感成就與幸福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