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圖/Yang, Dan-Yu)
(繪圖/Yang, Dan-Yu)

一尾魚的博物 館

一尾石老靠了過來,側眼看這些人們,停在那發呆,排泄出泥灰的糞。那些孩子笑。當我們在看牠們時,牠們左側的眼看到的人與右側看到的人不會相同,那牠們能辨別何為真正的人嗎?想這種問題逛水族館就一點趣味都沒有了。

我對於魚、海洋生物的熱愛(差點說出海鮮兩字,只把牠們想成食物,或是牠們都想成祂們,真是罪過),大概輸每日一杯的手搖飲一些,贏曾經上癮的手遊多一些。要我開個海洋生物博物館,我的分類學會從清蒸紅燒乾煎到我不想跟妳說這是我的珍饈來分類。把自己形容成個貪吃鬼,不是個好策略,但我靠賣魚給人吃的魚販,我的腦跟深邃幽幻的海與其中各色生物如何連結,連結的方式是釣竿、漁網與流刺網脫下的鱗片。

別人腦中的海魚,游在海中,身上覆著海水。而我腦中的海魚,早就瀝乾,無法呼吸。(對海洋生物而言呼吸真的是呼吸嗎?)

這般博物,只是薄物罷了

「博物」館,重點在於博覽眾物,得將海洋生物當成物種觀看。

若我身為館長,我不想炫耀自己的海洋(?)海鮮(㊣)知識,不會放上鏡鯛如何吞下赤鯮的畫面,同時解釋為何鏡鯛被稱為赤鯮虎的典故,不會跟大家說台灣俗名中有個舅的魚類,通常都是旁門左道山寨盜版的魚,更不會努力地去做個剪影,像是寶可夢中猜猜我是誰的橋段,放上台灣俗名西施的魚有七八種的豆知識。我會揮手說懶耶、麻煩耶。

但我走進必要卻是萬惡的水族館中,掉入一個一個代表不同海域的水槽,偶爾礁岩、偶爾五百米深海。活體的紅尾冬是碧藍色,金目鯛在深海變成了黑,更深一點唯一的光是安康魚的燈。人聲彼落,擁擠與一群孩子問爸媽那是什麼魚,那些爸媽啞口無言。一旁的電腦語音解說說著台灣是個海島國家,擁有豐富的海洋資源。這般博物,只是薄物罷了。

(攝影/古碧玲)
(攝影/古碧玲)

好險人類的目光不帶熱源

我以為水族館裡的海魚便是活著的樣子。

繞起魚缸,細細透過缸壁看裡頭的魚游,缸壁圓弧各種角度,卻都是凸透鏡。放大了魚,而我細小的眼算起牠的價格、煮法。好險人類的目光不帶熱源,要不這些魚都將被博物的人們聚光焚燒。走呀走,小小的玻璃格放著水母、另一個放著深海的蝦,最多人圍著的那格放了流冰精靈。所有的人(包含我)拿起手機照著與鏡頭差不多大小的流冰精靈,放大再放大,此處燈光昏暗,魚缸玻璃是多層平面,我猜想是任何的光都讓缸內的冰水都會升溫。流冰精靈,放大再放大,「妳有看到嗎?」旁人搖頭說沒,「那妳看我拍的照片。」食指拇指拉開放大,精靈不像精靈像是刻意剪裁的玻璃袋。「喔,就這樣喔。」旁人如此說,喔這樣喔。

下一區,電腦語音播放起海豹生長何處,展區是人們可以通過其中的大型缸體。

生長此處,必然孤寂。

「牠在看我耶。」我說。

人們觀看,不然孤寂。

「牠在笑耶。」我說。沒有說出那是牠天然的口型。

離開海豹區前,又會被考一次海豹海獅有什麼差異,答對了。離開後我也忘了。

那牠們能辨別何為真正的人嗎?

又回到近海魚區,澎湖的海魚們,幾個孩子敲著玻璃,我說不要敲,他們才懶得理我。算了,玻璃那麼厚應該沒差,我想。一尾石老靠了過來,側眼看這些人們,停在那發呆,排泄出泥灰的糞。那些孩子笑。當我們在看牠們時,牠們左側的眼看到的人與右側看到的人不會相同,那牠們能辨別何為真正的人嗎?想這種問題逛水族館就一點趣味都沒有了。

想這種問題的我會蓋什麼海洋博物館呢?

一個大魚缸,底部放上綠布,導覽音效按鈕旁放上QR Code,掃進QR Code可以換上各種海域的背景,而魚要多少有多少。

人們圍起觀看,在凸透鏡的魚缸前拿起放大鏡,放大又放大,讓魚缸內那片海的細小無所遁形。

人一多,有點光便將裡頭的魚烤熟,像是國小自然課學會聚焦,拿來烤螞蟻。

一檔期放上一種魚。

吻仔魚、櫻花蝦、一尾石斑,或是一隻紅蟳。

牠會看著眾人,博物我們。

(若將魚缸設計成凹透,魚看我們便成凸透,而我們會不會被燙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