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東中野壽司店老四的爸爸說:「一般人都關注米飯上面擱的魚片,其實壽司的靈魂在於下面的飯糰。」
先要適當地調味米飯,是多放點兒糖才對的,然後要握成既結實又鬆軟的狀態。當飯糰做好了,就切下魚片而擱在飯糰上面,輕輕地壓下了就可以送到客人面前的盤子上去。
爸爸是東京東中野壽司店的老四。雖然長大成家後改行獨立了,直到晚年都仍喜歡親手做壽司請親朋好友吃。結果我們五個孩子和趕上時間的孫子女一輩,都盡情吃著爸爸爺爺姥爺做的壽司長大的。在一般日本人眼裡算是高級食品的壽司,只要到爸爸爺爺姥爺家吃,不僅不收錢,而且吃得越多越叫他高興。可以說,我們生活的環境,曾充滿著口福。
我教你們怎麼做壽司,好不好?
只是俗話都說好事多磨。爸爸七十二歲得了腎癌,是從前帶走了奶奶的疾病。爸爸勇敢地面對挑戰,主動地飛去北海道請著名醫生動手術,回到東京後忍著嚴重的副作用受化療。然而癌症重複再發,他七十五歲生日的一個多月以前,最後住進東京國際醫療中心的單人房了。
當時醫院方面跟我們家屬說得很清楚:已經沒有事情可以給他做了。按規定,他得回家等待時間。然而,父母俩都覺得身在醫院還是心裡踏實點兒。於是住進去的最高層單人房,基本上跟高級飯店一樣。雖然每天有醫生、護士出入,但是最多給高營養點滴、止痛藥、氧氣而已。那病房有很大的玻璃窗戶,外邊的風景滿不錯的。父親卻已經沒有心思和體力欣賞風景。
那一個月,我每天下課後就趕到醫院去陪父親。只有一天,因為有不可缺席的會議而沒有去,結果接到了父親打來的無聲電話。若逢週末,就帶那年小學一年級的女兒去。她從小喜歡畫畫兒,坐在姥爺的病房裡,就用鉛筆描繪人家送來慰問的花束。有一天,父親忽然說:我教你們怎麼做壽司,好不好?

做廚師的男人,往往都不在家做飯
太好了!我要是學會了做壽司,今後就可以替他當個家中的壽司師傅了。爸爸說:「一般人都關注米飯上面擱的魚片,其實壽司的靈魂在於下面的飯糰。」先要適當地調味米飯,是多放點兒糖才對的,然後要握成既結實又鬆軟的狀態。當飯糰做好了,就切下魚片而擱在飯糰上面,輕輕地壓下了就可以送到客人面前的盤子上去。
為了教我們手勢,爸爸用的教材是弄濕了的小毛巾。把它當作米飯,他說:一、二、三、四、五、六,這樣就好了。也就是說,首先把右手抓的米飯(第一步),送到左手掌心去(第二步),再用右手拿個魚片(第三步),後邊塗點兒山葵哇沙米(第四步),並擱在飯糰上(第五步),輕輕地壓一下(第六步)便好。那天下午,爸爸、我和女兒,各在手中拿著一條小毛巾,重復地做了握壽司的手勢。
帶起孩子以後,我都體會到:食物是愛情的載體。父母親始終叫孩子多吃點兒,是因為要你健康成長。日復一日做飯給小朋友吃,當母親的實在不容易,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實有壟斷愛情行為的優勢。做廚師的男人,往往都不在家做飯。所以,至少在日本,像我爸爸那樣,做飯給孩子孫子女吃,當場受到讚揚,後來也常被跟美味佳餚連結起來懷念想念,可說是例外中的幸福例外吧。

爸爸,應該是你吧
爸爸走了之後,我年紀四十好幾,才正式開張了一二三壽司店的。當家人過生日,或者有朋友來作客,這些年我都學父親做壽司請他們。疫情爆發之前,大約每兩個月就有一次機會開店。有趣的是,當我去魚店採購,次次都感覺到爸爸早就幫我準備好了當天要用的材料。
魚店跟肉店、蔬果店或者超市等最大的區別是,魚店賣的商品種類每天都會不一樣,因為在很大程度上,貨色得依靠前一天的漁獲。所以,即使是東京屈指可數的大魚店,並不是每天都擺得出豐富的貨色來。再說,生鮮食品的市場運作,跟其他商品恰相反:貨量越多,品質越好,價錢越便宜。
神秘的是,我為了做壽司而去採購,每次都一定有齊全的魚類,而且賣價都很合理。於是我都想:「爸爸,應該是你吧,從不會叫我在親朋好友面前丟臉,尷尬。太感謝你了!」
最近的一次,我是為了替老公過父親節而去魚店採購的。結果買來鮪魚、鰹魚、鮭魚、鰤魚、鯛魚、鯖魚、紅蝦、星鰻、干貝、玉子燒等等應有盡有。很奇怪,日本很少有人在家自己做壽司吃,但是我,是小時候常被罵說笨手笨腳的我,做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困難。應該是你吧,爸爸,站在我背後,當無形的教練,看著絕不讓我出錯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