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 / 徐偉
插畫 / 徐偉

冷冬裡熟成的春色

[dropcap]二[/dropcap]月初鄰居送來生綠的國姓山蕉,擱在蔬果籮筐裡,經過將近一個月低溫慢熟,近日悄悄轉黃。早上剝了小小一根,入口就在心裡啊了一聲!怎能如此綿密緊實Q糯香甜啊!

沒想到我縮頭縮腦忍耐一波又一波寒流在屋內屋外侵襲時,山蕉沒有閒著。中午煮湯,也發現我的手作味噌挺勤奮,三、四個月靜靜過去,自己就發酵成無比好的滋味了。

各種競爭與合作亢奮登場,讓春天熱鬧極了

時間就是這麼無聲無息推移,當我們還在抗拒一波波寒流時,生命底層早已為迎春做著各項準備。春天早在嚴冬中就已醞釀接手,驚蟄不過是一聲號角、一個宣示。於是我們可以想像,看似仍在枯睡的枝頭,樹皮內早已溶冰,每一個細胞的甦醒,都在為新年伊始的頭樁大事「開花結果」春情蕩漾。

如果我們還記得自己是從自然中走出來的,回過頭來看看,我們所謂的「一年之計在於春」,和其他物種並無兩樣。植物算計的是,今年能開多少花關係著之後能結多少果,植物與授粉傳播的昆蟲與鳥類,早已定下千年萬年的密約,培養了生存與共的默契,各種競爭與合作的亢奮登場,讓春天熱鬧極了。

我視華八仙為這個萬年約定的告密者。就在無患子落下最後一枚黃葉,櫻花大肆渲染、昭告天下前,它已在山林邊路徑旁,默默吐蕊,一片片偽裝成花的白色萼片,顯得欲言又止,也只有稍微敏感的路客,才能領會它的眨眼示意,春就要來。

春日就這樣在冷暖交替中,在我的陽台植栽裡冒了出來

自然,秘密從來就是守不住,細心探訪,也會發現某個枝頭已然抽出新綠,有些芽苞正在膨大,像是蹲在起跑線上的跑者,蓄積能量,眼視前方,等著那聲槍響。幾天裡,你覺得楓香大樹磚紅的新葉才轉青綠,又幾天經過時,綠葉密織已然成蔭。

櫻花的大美,無疑是這個季節的領頭羊。然而,在美還要更美的心態下,人們四處搶著種植,還嫁接上更大蕊的外來品種,這總讓我無比懷念從前住家附近的山櫻,雖然枝貧無葉,花小且細碎疏鬆,一株株坐落林裡,與周匝新綠相互掩映中突出爭豔,它的存在,只輕描淡寫地稍微變化一下山色,卻是屬於台灣山林的我的季節感。

攝影 / 徐偉
攝影 / 徐偉

就在薔薇科植物如櫻、李、桃、梨等,猛烈花開滿樹的同時,草地上、牆角邊也竄生出識與不識的各種小草花。這些小而美的存在,雖然被視為野草,極少能吸引遊人目光,卻也不影響它們的自信挺拔,遊人從來不是目標,它們自有契約的熟客光顧。

攝影 / 徐偉
攝影 / 徐偉

每年此時,我隨萬物一般春心浮動,總是注意著我那個看起來沒什麼動靜的陽台植栽,是否也悄悄佈局著什麼。

山裡的春天常有雲霧或微雨,以一種飄渺沒有線條的姿態,一整個天空鋪蓋下來。也常常就在隔日陽光乍現,瞬間暖和起來。春日就這樣在冷暖交替中,在我的陽台植栽裡冒了出來。

在我心中,油桐的盛開,始終像是一場童夢

整個冬季,盆裡原本的植物幾乎沒什麼生長,如今倒是盆面上多了好些嫩綠野草。休眠中的孤挺花尚未抽出新葉,不知何時藏身在盆土裡的紫花酢漿草倒是茂盛地將孤挺花肥大的球莖都淹沒了。黃鵪菜舉著細長花莖頂著幾蕊小菊花交錯在月桂樹枝椏間,蛇莓匍匐在鳶尾花的潮濕盆面,掩映幾個小小紅果實⋯⋯。一眼望去,這些小小的顏色小小的植物就像隱形了般,只當湊近前去,才發現各據一方。

插畫 / 徐偉
插畫 / 徐偉

就在三、四月,山裡有新綠有各色花開;公園校園裡則有龐大的杜鵑花海、流蘇花海等著強烈放送,只要走出家門,總是有機會讚歎春的花色。

而在我心中,油桐的盛開,始終像是一場童夢。它不像櫻花先開花才長葉,它是花葉同時蓄能,短時間裡,吐出大片的葉,像是向天展開的手,再捧出一團團白花,如此獻祭般地盛開。到了夜晚,枝葉間傳來叫聲的領角鴞,又像是曲終人散後清寂街道上的打更人。

油桐盛開的同時,相思也爆出它的鵝黃色小粉撲花,勉強爭豔。接著,鋪上樹冠,一抹抹粉紅的酸藤,又讓人以為是什麼大樹開了花。而到了此時,時序也就要入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