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喜號成立於民國十年,前年,也就是民國一一O年我再次走到她面前時,步數是偶數,參與了她成為百年老店的慶祝行列,那天老婆也在,合計吃了六盤(碗),她問為什麼在以賣魷魚羹出名的店裡吃滷肉飯?我反問鼎泰豐明明賣小籠包,妳為什麼每次都要點蛋炒飯!
曾經胖到七十六公斤,現在回復到六十五,差了十一公斤,大部分人問我,你到底怎麼瘦的?小強不一樣,他有強迫病,他好奇的問我:
「呆,你在哪裡胖的?」
我想想,他問的不是「你以前怎麼胖的」,不是「你吃什麼胖的」,問的是「在哪裡胖的」。
熱愛偶數 吃食當然也要漂亮的偶數
那天我有事進城,理所當然開始走路,從民權西路站走到西門,中間恰好四站,偶數,心情很好。從西門再走到龍山寺,中間只一站,於是我不敢走捷運路線,走中間小巷子,這樣便和捷運、公車站皆無關係,不過和步數有關係。
走到三千四百二十二步,我停下,肚子餓,抬頭看面前的店,龍山寺捷運站對面的兩喜號。步數是偶數,兩喜號的兩也是偶數,心情好到難以想像,馬上進去,一共十四步走到桌子坐下,點了滷肉飯、牛蒡天婦羅、魷魚羹,這樣應該夠了,但只有三份──對了,等下去吃霜淇淋就全計四份,漂亮的偶數。
吃滷肉飯忽然想小強的問題,我在兩喜號胖的食記。
以前在大理街中國時報上班,四加十加十加十二,我是指中國時報四個字的筆畫,都偶數,其中的「國」有些人算十一畫,我的「國」中間的「口」都只用兩畫,寫成像英文字母的D,所以是十畫。四字全部偶數,這是我在那裡工作二十年的原因。

不小心勾錯菜格 從此被圈粉
我擔任時報周刊十四年的總編輯,其中四年兼任社長,意思是我從上午十點進報社要到晚上十二點下班,全部十四個小時,晚飯大多在萬華打發。
兩喜號以魷魚羹出名,萬華很多店賣魷魚,另一家有名的是華西街觀光街裡面的北海道魷魚。兩喜號點菜得勾項目,可能不小心勾錯菜格吃到滷肉飯,從此就成為粉絲。
他們家的滷肉飯好吃、爽口,不過仍有個問題,就是不分大小碗,若吃一碗有些不足,兩碗呢,又偏多,便再點一盤炒米粉。吃完後覺得可惜,應該吃兩碗滷肉飯才對,就再點一碗滷肉飯。
「對,兩喜號。」我對手機另一頭的小強說,「在兩喜號胖的。」
兩喜號成立於民國十年,前年,也就是民國一一O年我再次走到她面前時,步數是偶數,參與了她成為百年老店的慶祝行列,那天老婆也在,合計吃了六盤(碗),她問為什麼在以賣魷魚羹出名的店裡吃滷肉飯?我反問鼎泰豐明明賣小籠包,妳為什麼每次都要點蛋炒飯!
她不再發問,我喜歡專心吃飯,這樣可以計算咀嚼幾下,沒辦法,熱愛偶數是天生的。
餐廳生意好常會自作聰明出些主意,像牛肉麵店(特別賣家常麵或刀削麵的)、義大利麵的(特別賣兩百元一份Pasta),為了儘快上菜,經常先將麵煮得半熟,等訂單來了,再將麵下鍋加熱煮熟,我認為那叫「過水」,屬於詐騙行為。麵的嚼感不見,吃進嘴糊糊的,有時麵心還是冷的。滷肉飯很難作弊,顧客可以看著飯鍋打開時的熱氣,看見那鍋滷肉汁怎麼澆到白飯上。

這群飯客吃到老闆得加鍋子加米煮飯
吃飯,做為目擊者也是某種幸福。
大學時大家很窮,月底沒錢吃飯,靠理學院餐廳免錢的白飯泡湯過日子,飯泡進湯裡能吃兩碗,終於等到月初,打工的薪水下來,同學老爸寄的零用錢匯進郵局存摺,大吃一頓以安慰貧乏甚久的肚腸。
吃學校對面巷子內的小小川菜館,那時流行客飯,點一道主菜,像麻婆豆腐,白飯和湯隨便吃。如果四位同學一起去,就能點四道菜,最經常點的組合是:
麻婆豆腐、回鍋肉、魚香肉絲、宮保雞丁,其中回鍋肉有時換成青椒牛肉或者豆瓣魚,其他三道打死不改,為了配飯。
四人能嗑掉老闆一大桶飯,嗑得他心痛。有次他對我們說:
「下次來吃,早上先給我電話。」
打電話去不是訂位,是告知我們去幾人,他得加鍋子加米煮飯對付我們這群飯客。
我每次吃四碗,本來三碗半就夠了──不是偶數,不佳──吃到第三碗已經沒菜,靠澆盤子內剩下的湯汁拌飯,第四碗則泡湯。一九八幾年第一次去日本,朋友領我去湯屋泡湯,我腦中想的是我像白飯那樣光著身體站著,穿捲到膝蓋上柔道褲、額頭綁毛巾,身材如相撲力士的男人舀起摻著酸菜、冬瓜片的湯汁從我頭頂往下淋。
滷肉飯是豪華版的泡湯,當然,有些店賣的價錢便宜,捨不得滷肉汁,往飯上滴醬油,又涉嫌詐騙了。
「你為什麼老愛兩喜號?」
「確定是兩喜號,」我對小強說,「離開中國時報後馬上瘦。當然,和我運動量增加有關,不過離開兩喜號真的對減重滿有幫助。」
難得小強願意陪我吃飯,他習慣一個人,他有強迫症,很嚴重,我和他比只能說愛算數字罷了。兩個人吃飯有很多好處:
「譬如你不餓,點一碗魷魚羹。我有點餓,點一碗滷肉飯、一碗綜合羹。因為你,我可以再加點一盤燙青菜。如你不來,不能點燙青菜。如果你一個人來,明明不怎麼餓,魷魚羹外必須再點炒米粉。吃太多和吃不夠都不好,兩人恰恰好。」
頭昏,還好那天我們在數字之外,吃得很開心,兩個人在兩喜號吃掉兩碗羹、兩碗滷肉飯、兩樣菜,美好的一天。
我是疼老婆的男人,為她打包了一碗羹。走到捷運站,小強忽然驚慌失色,
「你只買一碗羹給你老婆。」
被雷擊中,怎麼能只買一碗,兩人再折回店內,本來想加買一碗滷肉飯,可是小強開始餓了,因此我們再各吃一盤米粉、一盤牛蒡天婦羅,並為老婆加買一份滷油豆腐。
我們高興的回家,從龍山寺站坐兩站到北車,他再坐四站,我再坐十六站,回到家老婆高興,她有羹和油豆腐。
「你為什麼老愛兩喜號?」
我用兩根牙籤剔牙對她說:
「我以前在兩喜號胖的。」
「所以你去懷念?」
等等,嗯,懷念一口氣吃四碗滷肉飯和兩碗羹的歲月。而且那時不會有個人在旁邊念:
「你是報仇還是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