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鄒欣寧)
(圖/鄒欣寧)

相信樹的人

不管是樹身或是附著其上的粒狀植物,飽滿的水氣讓我忍不住縮了一下身體。我的手指動物本能地撥弄那些顆粒。橢圓而鼓脹,是抱樹蕨。

感應到已知事物,我的手更勇敢了,他們的搜索範圍慢慢擴大,沿途發現粗壯的藤,蜷曲的山蘇,嬌嫩的姑婆芋──我稍一轉身,就聽見莖身被攔腰折斷的聲音。

在赤裸的山徑上,我們被要求閉上雙眼,雙手搭住前面同伴的肩,排成縱隊行進。

山徑赤裸,因為沒有人造步道。昨夜有雨,泥土潮溼,空氣也是。不再倚靠雙眼辨識的自然,更加鮮猛佔據我其他知覺,濕的更濕,滑的更滑,少了悠然平穩的綠色,植物的腥烈相比動物毫不遜色,迎面撲來。

請讓我靠著你睡一下

挨著另一個人類肩膀膽怯前行,他一個踉蹌,牽扯我雙臂一起失衡,直到我也同樣踩著那個不大不小的罪魁禍首──即使如此,還是不能睜開雙眼──好在我後頭夥伴覺察了顛簸的理由,從他手臂轉動的角度和力道,我感受他如何繞過地面的坑洞,接著,再把自己的身體經驗傳遞給搭在他肩上的另一雙手……

前頭的肩膀停了。我不停轉動臉孔,試圖「看」出我們置身何處。像個龐然巨物,緻密的安靜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偶有些窸窣聲,也很快被它吸入肚腹。身前的夥伴一個接著一個被牽引,遁入那安靜中。輪到我了。不自覺皺緊眉,抬高腳,試著不衝撞、踐踏地上的草葉藤石,任另一副肩膀引我走向目標。

「到了,這是妳的樹。」肩膀的擁有者附耳輕聲告訴我,隨即嘁嘁嚓嚓草而去。喔,原來你在這裡,閉著眼睛的我抬臉向樹,算是彼此打個照面。但,你究竟是誰?我像個迫切的戀人,一邊暗自發問,一邊急急伸手環抱盲目約會的對象。

首先,它很濕。不管是樹身或是附著其上的粒狀植物,飽滿的水氣讓我忍不住縮了一下身體。我的手指動物本能地撥弄那些顆粒。橢圓而鼓脹,是抱樹蕨。感應到已知事物,我的手更勇敢了,他們的搜索範圍慢慢擴大,沿途發現粗壯的藤,蜷曲的山蘇,嬌嫩的姑婆芋──我稍一轉身,就聽見莖身被攔腰折斷的聲音。

但我仍摸不出抱的是什麼樹。它的樹皮不像樟樹或苦楝那樣深刻、充滿紋路,也不像九芎滑溜如洗,觸手可及的範圍摸不到枝和葉。很快我就決定不讓觸覺領航,因為它給我更強烈的訊息,是氣味。

什麼樹會發出燒塑膠一樣的刺鼻味? 我以為鼻子因為緊張而誤會,但當我把臉輕輕貼住樹皮,那股氣息立刻引發一陣頭暈目眩。不不不,我不是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很意外,為什麼你身上有人造化學味?

它當然不會回答。接下來不知過多久時間,我依規定抱樹不放,卻只感覺越來越冷,越來越濕,越來越臭。最後我默默跟樹「協議」:我們毋需愛上彼此,也不必多所交流,但請讓我靠著你睡一下,否則我很難熬過你帶來的濕冷……

有人喚醒我並牽我回到一片空地後,睜開雙眼,憑記憶的感覺我發現剛才抱的那棵樹,相較於其他人抱的樹更處偏遠,忍不住將包覆我的那股寒意和它的荒涼聯想在一起。但我始終認不出它是哪種樹,問其他人也沒答案。掃射了抱樹場內一圈,我的視線被一株樹冠高聳翠綠、氣勢強盛的樟樹吸住不放。如果能夠自己選擇抱哪棵樹,必定是它。

被媒合抱它的那人直到最後才戀戀不捨地放手。她眼眶濕潤,回來後告訴我們,一抱住那樹,也不知為什麼就淚流不止,湧起許多情緒。我發現樹前不遠的地上竟有座迷你土地公廟。想來土地公,或是蓋這間小小廟宇的人,和我英雄所見略同。

(圖/鄒欣寧)
(提供/新經典文化)

呃,跟樹溝通?

「我聽說你們之前去抱樹,這很棒,現代人跟五感逐漸脫節,我們有多久不曾觸碰泥巴? 聞聞雨後的泥土味道? 或是用手去摸樹幹、樹葉?」

說話的是克萊兒.愛魯爾德(Claire Elouard),一位來自法國的植物生態學博士。這晚,她受邀到荒野保護協會舉行演講,和「生態心」的培訓志工分享她對樹能量的觀察和實作經驗。

生態心是荒野保護協會其中一個志工組別,通過生態環保與心理衛生的概念結合,走出一條與推廣講師不同的自然經驗分享途徑。「推師」組的志工著重自然知識的累積和傳授,「生態心」則更關注人在和自然互動的經驗中產生或轉化的內在感受。

我的「抱樹」初體驗正是生態心戶外集訓的其中一項活動,在臺北萬里一處協會維護的棲地「龍貓車站」,志工藉由抱樹、赤腳爬山、撿拾落葉落果進行創作等活動親身體驗自然。或許未能理解每一樣自己碰觸、嗅聞的動植物是什麼名姓,有什麼來歷,但,透過身體的直接互動,能繞過語言與理性,一如愛魯爾德所說的,用五感重新與自然建立關係。

不過,愛魯爾德這一晚講述的主題──樹能量──要親自領略,需要的可能比五感再多一感。近年屢次受邀到香港、新加坡、臺灣舉辦樹能量工作坊的她,首先向我們解釋什麼是樹能量,以及人們為何需要認識樹能量。在工作坊中,她會引導學員對樹木的不同能量有基礎認識,也會帶學員找到能幫助他們的樹,進而與樹的能量對話、溝通,跟大自然建立更深刻的連結。

呃,跟樹溝通?我腦中不能克制地浮現「靈媒」、「怪力亂神」等字眼,嚴格來說,這是我左腦發出的訊息;同時,我那受過《魔戒》、《哈利波特》等奇幻文學薰陶的右腦,則發出響亮的歡呼,等著愛魯爾德告訴我她是如何輕揮魔杖,令樹木發出人語,或把我們說的話譯成樹語……

不過愛魯爾德有的不是魔杖,而是在學院中累積的自然生態知識,再加上比其他人敏感的知覺意識。「我十一歲就立志當生物學家。」她說,這志向在父親是地質學家、母親是植物學家,其他八個兄弟姊妹也多走上相關職業的家庭並不奇怪。儘管日後確實順利取得生物學博士和生態學位,但對靈性追尋也懷抱高度熱情的她,在陸續接觸中醫針灸、阿育吠陀等講求全人醫療的東方體系,並前往印度、馬來西亞等地進行生態研究計畫後,逐漸發現自己對能量的敏感度高於其他人,而印度哲學與信仰更貼近她想尋求的靈性之路。從此,她開始學習能量療癒法,將自己對植物知性和靈性層面的認識與經驗分享給有興趣的人,教他們跟大自然溝通。

為什麼人需要跟大自然或樹溝通?愛魯爾德說,活在現代社會,人類早就習慣和自然脫鉤分離,漠不相干。「我們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是這樣的:一天開始,你從有空調的房中醒來,離開有空調的家,抵達有空調的電梯,走到捷運,裡頭也有空調,進到辦公室前的電梯也有空調,最後到有空調的辦公室,下班後再次經歷相同的旅程。」儘管外頭的世界四季遞嬗,我們對氣候、氣溫的感知卻永遠停留在一個層次;我們持續跟水泥磚牆和城市噪音產生連結,卻不知道當令有什麼食物,也失去對不同環境的感覺和判別能力。

(圖/鄒欣寧)
(攝影/鄒欣寧)

大自然會讓我最好的部分展露出來

這樣的脫鉤帶來兩種後果。當人類不再視自己為自然生態系統的一份子,就不會尊敬或愛護自然,面對自然被破壞也毫不在乎。「對很多人來說,大自然的意思等同於商品。」當土地、樹木、動植物可以拿來買賣,人是很難思考它們究竟有何生命意義的,而自然與人類的連結也只剩下金錢利益的兌換關係。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愛魯爾德說,一旦人和自然脫節,也很容易和自我內在與靈性脫節,「靈性和自然是密不可分的。」她提到許多信仰都存在「聖樹」的概念,自然萬物也常被視為具有靈性,而整個生態系統都是合一的,並不存在差異或相互分離,包括人類也是其中之一。「我們會因為感到差異而產生衝突,但自然中並不存在衝突,即使是食物鏈裡的掠食者和被掠食者,也都是生態中合而為一的整體。」(本文轉載自《相信樹的人》)

《相信樹的人》走讀活動

💃11/4 來雲門,賞一支樹的當代舞

活動時間 | 11/4 (六) 10:00 -11: 00 (1小時)

活動地點 | 雲門劇場外藝術文化園區

活動詳情|https://forms.gle/awtn8GKXstVwrmme9

💕11/12 約會一棵樹的方法

活動時間 | 11/12 (日) 13:30 -16: 30(3小時)

活動地點 | 攀樹趣-Climbing Tree(桃園市龜山區大同路 1300 巷 110 號)

活動詳情|https://forms.gle/WcLSkNSKxKFokdSD6

🌲11/26 幽居城市森林的記憶保存者

活動時間 | 11/26 (日) 10:00-11:00 (1小時)

活動地點 | 嘉義樹木園( 嘉義市東區王田里山子頂270號)

活動詳情|https://forms.gle/WMz37vNjoTkCdybR6

(圖/翁恒斌)

作者:鄒欣寧

出版: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3/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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