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森林野地不只有植物與鳥類,潮濕的森林底層還有型態萬變的野菇。我來到那條家附近已來回走踏百餘次的步道,趁連續雨後的放晴日,終於在肖楠林下找到金黃鱗蓋傘的幼菇,那直徑不到兩厘米的金黃色蕈菇,有著超級賽亞人的卡通髮型,也像是日本進口的星星糖,精巧可愛;林下也有還未完全張傘、有著羊毛氈質地的野菇……
你曾經重複拜訪同一條山林步道上百回,一年四季,果樹輪替,鳥語啁啾,山樹轉黃落地後再次開展新芽,你以為能看見的事物大抵而定了,同一座山裡不會再有嶄新的事物。
你也曾在菜園流連忘返,沉迷於各種作物的成長,以及不經意發現的,那些形貌秀緻的野草野果、蔓爬蓬勃的野蟲,它們年復一年周而復始隨春秋登場,你差不多也以為園子裡能帶來驚喜的就這些了。
但總是偶然地,因著某些人,我們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透過他們澄澈的眼睛,又發現了全然陌生的星球,一座過往肯定擦身而過,卻不曾駐足探看的隱密世界。
森林裡的野菇尋蹤
還記得是去年雙十節,當時合作的雜誌採訪專題為「蕈菇」,我與受訪者相約台北近郊,一同驅車前往位於內湖的大崙頭尾山步道尋找野生蕈菇。受訪者是兩對中年夫婦,因相同的嗜好而結識,平日喜歡走訪台灣各地山林尋找並記錄野菇,也因此創辦FB社團「野菇生態觀察-Taiwan Fungus」,匯聚同好。濕冷的初秋,偶爾天空飄起綿綿細雨,正好為蕈菇提供絕佳的孕育環境,我跟隨他們的腳步、共享他們的視野,在熙來攘往的步道上不時駐足停留,終於在碎石步道的旁側、一截不起眼的朽木上,認識了精緻迷你的「鳥巢菌」,受訪者告訴我,巢裡像鳥蛋的東西其實是保護並包覆真菌孢子的組織,外皮微黏,平常用一條菌索固定在鳥巢壁上,每當雨水落下時,便會隨雨滴飛出鳥巢遠達一公尺,沾附在落下的基質表面。
「鳥巢菌」,人生裡第一株讓我為之驚嘆的菇菌。當天我們又陸續找到藏匿在二葉松底下與之共生的乳牛肝菌、生長於枯木樹幹上深色爽脆的毛木耳、夜裡會發出螢光的小扇菇,以及宛如陸上珊瑚的金赤瑚菌,細看它們明艷如火焰張狂的手;還有傘面像撒落巧克力餅乾碎的絨毯鵝膏。
著迷於事物的人,最是純粹
我們在山裡待了一整日,轉換許多地點尋找各種野菇,每踏入一片新的林子,眼前幾位成年人就像森林裡的小精靈一樣,有默契地散開來各據山林一角,以幾乎俯趴地面的姿態搜找蕈菇,寂靜的山林不時傳來此起彼落的菇訊。
從旁觀看他們著迷且專注的樣子,對我而言是那天除了野菇之外另一幅奇特的風景,那是在已出社會多年的成年人身上少見的純粹感,既萌且宅,野菇宅。結束採訪後我們一起吃了山林野菜,飯桌上他們拿了一疊印有各式卡通野菇的貼紙欲送給我(我見他們的水壺上也貼滿這樣的菇貼紙),隨後再遞贈了一條印烙「Taiwan Fungus」(台灣真菌)的皮革鑰匙圈,遞來的同時一面講述圈內的諧音笑話:「迷菇的人都是有趣的人,因為都是Fun guys啊!」
有趣,的確有趣。沉迷在事物裡的人都是有趣的人,在俗世裡發出閃閃爍光。
尋常之路的不尋常
雙十連假後返回宜蘭,自此彷若天眼開啟,我看得見從前看不見的事物了!原來森林野地不只有植物與鳥類,潮濕的森林底層還有型態萬變的野菇。我來到那條家附近已來回走踏百餘次的步道,趁連續雨後的放晴日,終於在肖楠林下找到金黃鱗蓋傘的幼菇,那直徑不到兩厘米的金黃色蕈菇,有著超級賽亞人的卡通髮型,也像是日本進口的星星糖,精巧可愛;林下也有還未完全張傘、有著羊毛氈質地的野菇,以及正在啃食純白微皮傘的跳蟲。
菜園的精彩程度亦不遑多讓,用來覆蓋菜畦的稻草在秋冬雨水的洗禮下,冒出一把又一把黑墨色的鬼傘,它們自我生成,自我取消,在生命的後期自溶成一灘墨液;然後我也在自家菜園找到了對我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鳥巢菌,他們同樣在十月現身,出沒在九層塔近土面的樹幹上,以及我撿來堆砌在菜園一旁的角木上,它們從毛茸茸的巢杯質地、上方還覆有巢蓋遮掩,慢慢地轉向成熟、掀開蓋面,露出一整窩黑色叢聚的圓扁型鳥蛋,伴隨園裡栽種的萵苣與甘藍菜,一起在這片大地上成長變化。
使用這些資材那麼多年,我肯定在幾年前就遇過它們了吧!但因過往我的腦海中尚未建構這些事物的形貌,所以想像不到,所以看不見。蕈菇一直以來都以如此精密微小的姿態密藏在這個世界,直至天眼開啟,我才終於看得見鬼(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