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莊崧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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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 光 的 人—廚房裡的陶作家蔡麗鈴

這一次體驗卻完全不同,只是很簡單地用泥巴團成團,然後捏完。土在手裡成型,帶來久違的喜悅和感動,彷彿有魔力一般,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開始盼望去陶藝教室上課,腦海裡不停浮現各種畫面和想法,恨不得一股腦把想做的都做出來。

「光應該存在每個人的心裡,創作者應該也是創造光的人。」

——蔡麗鈴

(攝影/莊崧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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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友重逢,得知在這段彼此不曾重疊的時間裡,她獲得了某種得以自由表達的能力,以一種美好的方式點亮了世界的某處。只要在某個地方,有這樣一股力量堅定且快樂地運行著,總會讓我們把目光投向那裏,凝視這最微小的、再日常不過的事物,在我們眼中大至無可度量。

我要說的是我的朋友小二,有人也叫她大鈴,她的名字則是麗鈴。

還記得十餘年前,我曾於都蘭的椰林深處,在友人們剛建好的小木屋屋頂看過星星,吹過太平洋的海風。十年之後,台東變化不大,但朋友們已在此安家。踏進宏光和小二開的台東知鳥咖啡,小二告訴我,這是她做陶的第十年。而我們相識的時候,她還是蘑菇的小二——台北蘑菇二樓可愛的咖啡館都是她在打理。如今她的另一個身分已是一名陶作家,舉辦了多次個展。

知鳥的靠窗的大桌,即是麗鈴的工作台。每週店休的時間,她在這裡捏陶創作。廚房後面的一角,約兩坪之地,是她的窯。她的做陶之路一直和料理、廚房相伴,可以説,她是廚房裡長成的陶作家。

(攝影/莊崧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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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鈴的陶,大部分是生活陶,杯、碗、圓盤、長方盤、花器……陶器表面不同層次的白、灰、層層疊疊,她形容它們,是「隨風搖曳的稻穗、野地裡的色彩、海與光的線條」,她把心中的風景如抽象畫一般施於敦厚的陶胎,每一件都有著溫柔可親的姿態——這是可以日日相處的器物。

做陶元年

麗鈴在四十歲左右生活出現了一些變化。那時候她的小女兒出生不久,台東的小木屋剛要落成,某一天與宏光說起,有機會要不要來台東生活?她想,人生過半,下半輩子總應該找一件可以一直持續做下去的事情。

如果真的到東部生活,種種菜,做做料理,是不是也很好?料理需要器皿,她又想,器物自己做應該也不難吧?當時台灣的生活陶幾乎都出自日本作家。麗鈴在蘑菇時負責店裏選物,經常接觸到日本陶作家和他們的作品,心裡就有一個聲音說:我好像可以來做這件事情。做陶之路就這麼開始了。

(攝影/莊崧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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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上陶課,第一堂課是捏一個碗。麗鈴在東海美術系上大學時曾經接觸過陶藝。當時用轆轤做了一學期陶,沒做出像樣的作品,陶對她而言似乎並沒有特別的吸引力。

這一次體驗卻完全不同,只是很簡單地用泥巴團成團,然後捏完。土在手裡成型,帶來久違的喜悅和感動,彷彿有魔力一般,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開始盼望去陶藝教室上課,腦海裡不停浮現各種畫面和想法,恨不得一股腦把想做的都做出來,每週去陶藝教室的時間一天變成兩天、再變成三天。 2012年,她離開了蘑菇,開啟了她的做陶元年。

創作的自由度

(攝影/莊崧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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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陶作家擅長料理,從料理人轉而成為陶作者卻不多見。在麗鈴的成長軌跡裡,每十年似乎成為一個命定的節點。這樣的變化,源於她內心不曾停止的追問。在蘑菇十年之後,她再次選擇了自己的A面生活,她形容為精神支柱——成為一位做陶人。B面呢,一年後知鳥開張,她又成了大廚。也是在蘑菇的選物過程中,麗鈴發現生活中常用的東西反而最富有情感。當時目力所及,台灣的陶作大多是形式上比較誇張的。麗鈴很篤定,她想做簡單的器物。

手捏成型的方式,並不是麗鈴刻意的選擇。大學時,她有過被概念框住的經驗,所以做陶的開始她把自己當成一張白紙,她想從最基本手捏陶做起,只要把自己心中所想的型做出來就好。做陶的前五年,她不急於學技術,到了某一個節點,覺得需要往前,再去吸收知識。

器物的生命,比人的生命週期還要長。所謂日常器物,越簡潔越能成為良伴。麗鈴覺得,那個簡潔裡面,也要有人的存在。她去故宮,愛上永樂甜白。她想做屬於自己的「白」。她做各種白釉、黑釉的練習,總覺得跟想像的有落差,直到老師走過來說,「妳要不要試試化妝土?」使用化妝土,好像跟她之前繪畫的經驗連接上了。

她嘗試在化妝土上先做一些圖案,再去上釉。後來發現釉藥也可以這樣,像油畫打底,她把土、化妝土、釉藥當作三層來疊加塗裝。慢慢地,開始要找自己筆刷,呈現自己的筆觸。土的使用,可以像擀塔皮一樣處理,竟然成功了!幾乎是誤打誤撞地,她找到了自己的創作語言。手捏的成型方式給了她很大的自由。

這是我嗎?

前五年的時間裡,麗鈴一直自己配土,試釉,有過挫折很大的時期。作為料理人,她尤其在意食器的比例、使用的方式,每次展出,她的食器很受歡迎。這之後她遇到王美雲老師,到第七年她才覺得自己成熟了一些。開始嘗試花器的時候,實用器的規矩似乎又不成立了,新的方向出現了,而她自覺是個不喜歡規矩的人,走向立體陶塑是很自然的事。即是不被使用,作品也應該作為一件小雕塑存在。這樣做一做她又停頓下來,審視自己:這是我嗎?

她來到了新的階段,「有用」和「無用」——她想在兩條創作路線中找到平衡。學陶之前,麗鈴曾經在陪著小女兒每天畫直線時,發現這件簡單的事可以讓心安靜下來,她覺得這類似藝術的「無用」。當創作不為任何人存在,才是最迷人的時候。

(攝影/莊崧冽)

精神性,築光的人

泥土大概是最微不足道也是最了不起的素材。以土成型,需要創作者把自我持續投入其中,正是這最私密的部分產生了獨一無二的連結。手的自由度,恰恰是通向心的路徑。「順著心把型做出來,功能讓它順勢存在就好了。」創作即是造神,以每個念頭和凝視,麗鈴有她自己的神。

一次在台北「放放堂」的個展,麗鈴取自己名字中的「鈴」 做成陶鈴——希望把自己的幸運傳遞給朋友,這是她的心意。得到陶鈴的朋友說每每情緒低落時,拿起來搖晃一下,就會覺得開心。

即將展出的「築光」系列,以造型各異的陶塑呈現,抽象的,又如舞蹈的陶俑,點燃蠟燭,透出溫暖的光來。對她來講,那光是信仰般的存在,或者反過來,信仰是像光一樣的存在,因為人總是有些時候需要祂。光應該存在每個人的心裡,創作者應該也是創造光的人。

作品多了一點土氣

(攝影/莊崧冽)

今年是麗鈴和宏光移居台東的第三年,兩個人正在親手建造椰林中的新家,會有麗鈴的工作室,也會再建新窯 。未來她還想用附近的山土做陶,椰殼灰可以做草木灰釉,她還想嘗試野燒。

在台東,麗鈴認識了BD自然農法。老師告訴她,種田的過程,就是生和死的循環,既不必執著與它的生,也不用懼怕它的死。

跟著老師學習一年,她覺得受益良多,感覺自己好像慢慢可以理解植物和自然。也因為這樣,她覺得自己的作品好像多了一點土氣,這力量可以回到內心,回到創作裡面。

創作這回事,說到底是基於虔誠——對自己、對自然、對尚未遭遇的力量之虔誠。創作又是一個人的努力,有照拂也會有挫折,但只要有光,創作者就可以一直追問下去、一直做下去。五十五歲的麗鈴,尚有著旺盛的創作力,十年陶路,也是她追問著陶土:「這是我嗎?」交出的答案。未來還有更多的十年,我們等著讀她的每個回答。

(攝影/莊崧冽)

築光丨蔡麗鈴 陶作個展

展期:2024.1.6(六) – 1.28(日)

地點:維摩舍丨台中市大里區永隆路153號

開放時間: 週三至週五 13:00-18:00

週六、週日 09:00-18:00

週一、週二 休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