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葉上的瓢蟲 (攝影 李盈瑩)
芹菜葉上的瓢蟲 (攝影 李盈瑩)

取得生活的自主權,為自己而勞動

如今落地生活,雙腳踩在泥地,當你取得了農耕的技藝、掌握了生產食物的能力,便是取得了生存的自主權,你不需要全然依賴社會經濟的運作,就可以達到存活下來最基本的條件。

櫛瓜收成時,小櫛瓜還掛在莖蔓上,再往前推還有瓜花,一條條熟化的瓜果按時序接續收成,並不影響櫛瓜工廠的產線。可葉菜就不一樣了,往年我習慣整株收割,但當蜜雪兒白菜的熟葉臨界採收適期,嫩葉還在中心被團團保護起來,它們還沒長大,它們其實可以是未來的熟葉。於是今年我更動了收成方式,將外葉一片片拗折下來,三株的外葉正好湊成一盤松阪豬炒白菜,如此一來,一株葉菜就自成一座工廠,生產線由中心向外圍推進,時隔半個月產出一批熟葉,就這樣收了一整個冬季,延長了每株葉菜的採收時程。

約莫從去年十一月中旬,一路到農曆年後、早春三月,算一算已將近四個月不需到市場採購蔬果了!初期是生長期最短的福山萵苣與珠蔥率先收成;中期則是利用上述方法分批採收的蜜雪兒白菜、青江菜、拔葉萵苣與芥菜;春節前,在地底悶聲多時的白蘿蔔紛紛出土,一顆顆高麗菜也陸續完熟,採收時保留大片開展的外葉,僅將欲食用的菜球割下來,不消幾日又有高麗菜嬰輪番生成;早春棚架上的豌豆莢進入尾聲,四季豆接棒而生,期間還有割了又長、長了再割的韭菜,以及紅心芭樂、金棗、芭蕉等果物。

珠蔥與拔葉萵苣 (攝影 李盈瑩)
珠蔥與拔葉萵苣 (攝影 李盈瑩)

身體的飢餓與心靈的飢渴

米飯是伴侶在上班之餘利用假日耕作的,雞蛋是側院母雞下的,連同我種植的蔬菜,搭配外購的菇類、肉食與海鮮,伙食開銷比過往少去大半,身處在食物與它們的產地,我時常被作物帶來的富足感環繞,而日常穿用的衣服與物品因以實用為依歸,不似昔日在都市工作,你時常在街上、捷運上,因對照眾人這面鏡子,內心常有匱乏,然後再因匱乏而投入不必要的治裝與各種購買。

南韓導演李滄東在電影《燃燒烈愛》裡,透過女主海美闡述:「非洲布希曼人將人分為兩類,飢餓者(little hunger)與飢渴者(great hunger),飢餓者是生理上的飢餓,需要食物與水;飢渴者則是對生存狀態求知若渴的人,不斷尋找生命的意義,在這些渴望受到滿足之前,我們都是極端空虛且不足的。」

農耕作為一門技藝,是否一次解決了身體與心靈的兩種飢餓?我不確定務農是否真可作為叩問生命本質的終極解答,但我相信務農者是不容易感到生存的無聊與空虛的,只因大地與作物日日都在變化,只要你願意花時間投入觀察,每天都有新發現,只要願意勞動,每天也有忙不完的活,有時候其實無關收成,陪伴生命的成長即是喜事一樁。

且在這個自我意識過剩的時代,身心沉浸在土地,探看四季變化,感受農作與野草野蟲的生命力,亦是一種對抗注意力經濟、解決存在焦慮的途徑。

為了自身所需的食物而勞動

年輕時曾在體制內工作,我認為工作最可怕的地方在於改造自己,且我們不僅被改造,還自願參與了改造自己的行列,競競業業讓自身合乎「好用」的理想狀態。如同《革命將至:資本主義崩壞宣言&推翻手冊》書中提及:「我們參與了對自己的剝削,我們就是自己最理想的中小企業、自己的老闆和自己的產品……毀滅是先決要素,一切都應該被破壞,所有人都必須被連根拔起,好讓工作最終成為無依無靠的我們唯一的生存方法。」有時我回想起剛畢業那幾年,異化得離譜,還欣欣竊喜那是成長懂事的必經過程。

如今落地生活,雙腳踩在泥地,當你取得了農耕的技藝、掌握了生產食物的能力,便是取得了生存的自主權,你不需要全然依賴社會經濟的運作,就可以達到存活下來最基本的條件。

在體制內部異化的過程,大概最初都是由理想與熱情所發動,而後在當今追求高效與多工的職場氛圍,我們逐漸從事著與自身意義失去關連的事物。同樣做為勞動的一種形式,農耕跳過了貨幣交易的過程,直接產出食物,我們播入土壤的種籽,是一個月後將吃進肚子裡的食物,我們的身體與我們的勞動息息相關、密不可分,我想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農耕更接近「為自己而勞動」的狀態了,至少務農的十年歲月裡,農耕餵飽了我的肚腹,也在勞作過程中讓我感到精神上的富足。

種植多樣葉菜的冬日菜園 (攝影 李盈瑩)
種植多樣葉菜的冬日菜園 (攝影 李盈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