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周項萱)
(攝影/周項萱)

信Pav Bhaji,得永生

我們點的Cheese Pav Bhaji是變種版本,上菜時不僅有一片微微融化的奶油,還鋪滿起司,簡直罪上加罪。醬汁端上桌沒多久,便有另一名侍者舉著一大盤噴香、以奶油烙過的麵包出來,分配給全店的顧客。

這盤其貌不揚、糊得亂七八糟的食物,會帶你的靈魂上天堂。

​塗了奶油的鬆軟方型麵包,配上一碟濃稠的香料醬汁,這就是印度小吃Pav Bhaji(發音近似「啪巴嘰」)基本的組成。Pav指的是整條的方型麵包,Bhaji即為厚重的蔬菜醬汁。

​​Pav Bhaji在印度飲食中,算是餐間小食、宵夜的地位,起源地就是孟買所在的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後來才普及全國。造訪孟買前不久,在串流平台上看《午夜亞洲》紀錄片,以孟買為主題的那集,採訪了這家五十多年歷史、只賣Pav Bhaji的老店SARDAR。一家餐廳只賣一種餐點,還能屹立超過半世紀,肯定有什麼過人之處,自然對先生吵著說到孟買後一定要去吃。

​醬汁是Pav Bhaji的主角,主要以洋蔥、馬鈴薯、番茄以及大量香料製成,是一道素食料理,向來搭配方型的麵包吃。SARDAR的Pav Bhaji之所以出眾,在於他們使用奶油不吝嗇,除了一開始用兩大磚奶油炒蔬菜,上桌前還會每盤都再削一片奶油進去,不計熱量的顧客就自行拌開。

(攝影/周項萱)
(攝影/周項萱)

​而醬汁的濃稠,來自於份量驚人的馬鈴薯,網路上有人從頭拍攝SARDAR的廚師製作醬汁,馬鈴薯是整桶倒在鐵板上,必須不停翻炒、攪拌才不會燒焦,可想而知手臂有多麼痠痛,眼看那位廚師一會兒雙手齊出力,一會兒又左手緊抓旁邊的桿子,右手使勁鏟料,猜想他的肌肉應該是長期發炎的狀態。

​我們點的Cheese Pav Bhaji是變種版本,上菜時不僅有一片微微融化的奶油,還鋪滿起司,簡直罪上加罪。醬汁端上桌沒多久,便有另一名侍者舉著一大盤噴香、以奶油烙過的麵包出來,分配給全店的顧客。

​抵達之前,先生問我:「你打算吃幾個麵包?」我心想,這麼恐怖的澱粉炸彈,一個就夠了吧?殊不知那麵包輕盈如棉,奶香撩人,蘸著滋味繁複的醬汁,一個麵包根本是瞬間消失,毫無自制地跟先生說:「嗯,再來一個。」先生笑出來,補充說道,大部分印度人吃Pav Bhaji都是四、五個麵包起跳。

​其實不是第一次吃Pav Bhaji,早在香港家裡偶爾叫印度菜外賣,就曾經體驗過,但跟孟買SARDAR的Pav Bhaji相比,完全兩回事。連先生都說:「這應該是我吃過最好吃的Pav Bhaji,真的難怪SARDAR這麼有名。」

​經過此行,我必須宣布:信Pav Bhaji,得永生。(轉載自《紅磡記》)

(攝影/周項萱)
(攝影/周項萱)

【說說書】

主標:移動的指標

文:周項萱

我是一個對住所相當固著的人,若非搬來香港,彷彿就會一直在木柵住下去。人生前三十年都在茶鄉的意義是,我很適應安靜邊緣的位置,就像血型A的人一進到空間裡,要找靠牆的座位才感到安心。我不介意每次進入市區、前往核心地帶都必須移動,反而有點需要那段轉換的過程。後來我跟一個遠方的人戀愛,每次見他,得花上半天的時間,搭車、搭飛機,移動得更長、更遠,也不覺厭煩。我把自己固定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可能潛意識就是喜歡在移動這樣看似無意義的事情上浪擲時光。

搬來香港前,在木柵的一間公寓住了六年,巷口斜對面是一座加油站,一旁不遠處的公車站則有一間葬儀社,每天出門上班,都在那間葬儀社前等公車。有時我覺得無所謂,有時又莫名感到介意,特別是當它偶爾有生意上門的時候,大門敞開,靈堂直對著你,死者的照片盯著等公車的人背脊發涼。我常常想不透那間葬儀社為什麼會開在這裡,以它生意清涼的狀態看來,大約是自宅家族事業,但附近完全不見相關產業,離殯儀館也有段距離,根本沒有聚集經濟的效益,真是這個社區很特殊的存在。

結果,抵港後的第一間住所,加油站就在公寓樓下的大馬路上,附近全是殯葬業,棺材、骨灰罈、花圈、紙紮人一應俱全,每天遠遠地還看得到殯儀館裊裊的白煙。事至此,已經沒什麼好介懷的了,甚至有點明白為什麼我在木柵的家附近,會有一間突兀的葬儀社。它彷彿一直是下一個居住地的指標。

我與觀世音菩薩向來有緣,紅磡正有一間歷史一百五十年的觀音廟,那裡幾乎成為我頭幾年在香港的心靈支柱。

紅磡觀音廟建於同治十二年(西元一八七三年),信眾以街坊鄰里居多。這一百五十年來,雖曾重修,但也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至今仍屹立不搖。二戰時,有一則軼聞,據傳當時盟軍瞄準紅磡黃埔船廠,果有一日轟炸紅磡區,街道民宅面目全非,唯有觀音廟全身而退,外頭死傷慘重,而躲藏於廟內的百姓安然無事,眾人皆言觀音顯靈護祐。

我總是對這種帶有神祕色彩的小故事著迷,更重要的,初來乍到異鄉,不遠處就有一位熟悉的長輩照看著你,安心不少。後來,每有身心動盪,或遠行前求平安,甚至是尋覓新屋這類雞毛蒜皮的小心願,總會厚顏無恥地去叨擾香火鼎盛的觀音娘娘,祂老人家雖不至於把我寵壞地有求必應──像是我許願找到一間鋪有木地板的房子,便嘗試兩回才成──但實在是把我和另一半這個小家庭照料得穩妥,我倆在紅磡住得安逸,賴著不肯遷去別區,祂便一次又一次為我們在最佳時機覓得安身處所,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好。

落定紅磡的前半年,由於人生地不熟,社交量極少,幾乎不太離開居住的區域。但心思卻常常移動回台灣,看著朋友們在台灣各地工作生活、旅行走動,看著他們去了什麼有意思的地方,就記錄在我的地圖上,想著有一天自己可能也會去。雖然搬至亞洲的心臟地帶,卻彷彿來到距離過往核心更遙遠的座標。那段日子每晚都做夢,白天的日常刺激太少,夜晚的潛意識便高速運轉,家人、朋友、甚至是久沒聯絡的故人,輪番出現在睡夢中。我很喜歡香港的生活,但原來脫離母體的那種不適,難免久久不散。

也是因為這樣回溯過往居住地之間的關聯,忍不住想著下一個地方會是哪裡,紅磡這個老老的街區會給我線索嗎?神遊回台灣會更費力嗎?移動,或許會是一輩子的事情吧。(摘錄自《紅磡記》)

書名:紅磡記

作者:周項萱

出版:二十張出版

出版日期:202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