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種動物都值得尊重,每個渾然一刻可能就決定一隻野生動物的生死瞬間。人能否放手任每一種動物找到牠的出路?(攝影/劉振祥)
每一種動物都值得尊重,每個渾然一刻可能就決定一隻野生動物的生死瞬間。人能否放手任每一種動物找到牠的出路?(攝影/劉振祥)

焚風的味道

焚風的日落,走在台東的山海鐵馬道,溫暖空氣快速流動,好像把各種氣味加速蒸散進鼻腔裡,嗅覺也變得異常敏銳。鮮草味是被風吹斷、折裂在一旁的樹;酸腐味是被踩扁的落果……

台東常有焚風。

走在日正當中的焚風裡,很像掃墓時站在金爐旁--每丟下一大束摺好的金紙,爐裡就會「轟」一聲竄起一團風火。熱氣襲來,撲上每一吋衣物無法遮蔽的皮膚,再鑽進鼻孔,你呼吸得到熱的味道。

但最大的差別有兩處。其一,在金爐旁腳步可以站得穩,但焚風瞬間風速非常強大,足以讓人不良於行,你明明想往前卻無法前進,反而被風往後推倒。其二,焚風看似只有風沒有火,但實則以風代火,是化成風的火。 所經之處,各種大樹小樹,葉子都將萎靡慘白。當焚風停止時,草木也「行將就木」。

而太陽下山之後,焚風好像就不太一樣了。力道一樣猖狂,但熱度稍降,質地也變得神秘起來。

焚風的日落,走在台東的山海鐵馬道,溫暖空氣快速流動,好像把各種氣味加速蒸散進鼻腔裡,嗅覺也變得異常敏銳。鮮草味是被風吹斷、折裂在一旁的樹;酸腐味是被踩扁的落果;而一陣艷美的香閃過,是屋簷下使君子的花盛開了。

離開木造小徑轉進大馬路,取道台東故事館前,街頭藝人正駐唱中。我心想,進入車水馬龍之地,大自然專用敏銳感官可以關閉了。此時,一陣焚風又起,我竟然聞到玉蘭花香。

這裡是觀光客熱區,難道有人正在賣玉蘭花?環顧一圈,沒看到小販模樣。那這花香倒底哪裡來?

我往回兩三步,走回剛與香味錯身的地方。等風起,玉蘭花香果真又飄來,我這才發現,啊,台東故事館前面這棵超過四層樓高的大樹,原來是玉蘭花樹!

樹太高,花太小,抬起頭,暮色中根本很難看到花,找了很久才勉強分辨出兩朵細長花瓣的影子。雖然看不見,但熟透的強風,把樹冠頂部所有不具形體的花香,全都引下來了。

若不是焚風,我根本不會認出你。常常走過,只當你是一棵不需要名字的樹。

回到家,陽台盆栽果然有災情,原本如大圓盤一樣舒展的芋頭葉子,全部蜷曲,縮成乾掉的拳頭;美濃瓜撐過上禮拜的颱風之後欣欣向榮,但焚風之下,部分葉子已枯黃。屋頂才是慘烈,前個颱風只是原地倒了幾盆,扶正即可;但焚風吹兩天,屋頂彷彿被清空,本來放在女兒牆邊的盆栽,都不見了。起初以為是房東上來清理過,定睛一找,才發現盆盆都已骨肉分離--空盆子四處滾,乾癟的土塊包裹著疑似屍首的植物、散落屋頂各處。

我小心翼翼把土塊(還包著枯萎的植物本體)撿回來,放回盆裡,重新灌水急救。這些被我放養在屋頂的左手香、長壽花、還有不知名的匍匐植物,本來耐旱又耐陰,隨便插隨便長,應該耐得過焚風,明天應該會起色吧?

如果救不回來,我想,那就可以更確定,焚風為什麼這麼有味道了。因為,焚風帶走太多草木的靈魂,那些都是草木靈魂的氣息,還熱熱的,正在呼喊。